蘇晴雪跟著姐姐蘇雨荷，快步穿過回廊，重新回到了宗門大殿。

蘇天明臉色鐵青，不，應該說是灰敗，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

那是剛才送走葉家那位醉醺醺的管家時留下的。

蘇晴雪心頭一緊，看著父親這從未有過的頹喪模樣，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安。

“父親，您……”

她剛開口，就被蘇雨荷抬手打斷。

蘇雨荷的臉色同樣凝重，她先是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父親，然后轉向妹妹，聲音壓得很低。

“晴雪，出事了?！?

蘇晴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是葉家那邊……”

蘇雨荷深吸一口氣。

“剛才送葉管家離開時，他喝多了，說了幾句醉話?！?

“那個葉臨……他根本不是什么葉家二少爺！”

蘇晴雪瞳孔驟然收縮。

“他……他只是葉家一個看守祠堂的下人！”

蘇雨荷的聲音如同驚雷，在蘇晴雪耳邊炸響。

下人？

看守祠堂的？

那個被她不屑、被她鄙夷，卻又不得不嫁的男人，竟然連葉家旁系都不是，只是一個最低賤的奴仆？！

巨大的荒謬感和屈辱感瞬間淹沒了她。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天云宗，堂堂天瀾城第一宗門，竟然被葉家如此戲耍！

用一個下人，來換取他們宗門的未來，來玷污她這位少宗主的清白！

“葉！家！”

蘇晴雪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而主位上的蘇天明，似乎被女兒這充滿恨意的聲音驚醒。

“呵……”

他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干笑，充滿了自嘲。

“下人……好一個下人……”

“好一個葉家！”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再次拍擊扶手，但舉到一半，卻又無力地垂落。

“天塌了……天塌了啊……”

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

葉家這一手，簡直是把他們天云宗的臉面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他恨不得立刻帶人殺上葉家，將那群背信棄義的家伙碎尸萬段！

可是……

他不能。

撕破臉皮？

葉家損失的，或許只是天瀾城這一處基業，他們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去別的地方尋找新的附庸。

以葉家的財力，到哪里找不到愿意合作的宗門？

而他天云宗呢？

一旦失去了葉家每年海量的資源供給，宗門運轉立刻就會陷入停滯！

老祖閉關沖擊境界，需要的資源如同無底洞，一旦斷供，后果不堪設想！

到時候，別說維持這第一宗門的風光，恐怕連山門都守不?。?

蘇天明只覺得一股氣血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黑。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憋屈！

“砰！”

終究是沒忍住，一掌狠狠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陳舊的木桌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

蘇天明低吼著，脖頸上青筋暴起。

“父親！”

她猛地上前一步，臉上因憤怒而漲紅，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既然如此，這樁婚事，必須作廢！”

“葉家如此欺辱我天云宗，我們豈能咽下這口氣？”

“女兒現在就去，把那個卑賤的下人趕出山門！”

“這婚，我不結了！死也不結！”

她的話語斬釘截鐵。

之前被迫同意，是因為對方好歹頂著一個“葉家二少爺”的名頭，是為了宗門的利益。

現在，對方只是一個下人！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樁婚事，已經不僅僅是利益交換，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蘇天明看著女兒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臉上卻露出了更加深沉的絕望。

他緩緩地，沉重地，搖了搖頭。

“……不行。”

他的聲音干澀無比。

蘇晴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為什么不行？父親！他是個下人??！葉家這是在打我們的臉！”

蘇天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看女兒那質問的眼神。

“臉面……現在還談什么臉面……”

“晴雪，你以為，我們還有選擇嗎？”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

“是！葉家是欺人太甚！是把我們的臉踩在了腳下！”

“但是！”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我們離不開葉家的資源！”

“老祖需要！宗門需要！你我也需要！”

“一旦和葉家撕破臉，我們天云宗……就完了！”

“完了！你懂嗎？！”

最后幾個字，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蘇晴雪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重新變得蒼白。

是啊，完了。

沒有了葉家，天云宗就完了。

臉面？尊嚴？

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蘇雨荷也皺緊了眉頭，臉上帶著不甘。

“父親，難道……我們就真的要吃下這個啞巴虧？”

“讓晴雪……和一個下人……”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蘇天明疲憊地擺了擺手，打斷了她。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婚，是不能退的?！?

“一旦退婚，就等于告訴葉家，我們知道了真相，那便是徹底撕破臉皮?！?

“這個后果，我們承擔不起?！?

他頓了頓，看向臉色慘白的蘇晴雪。

“就這樣吧?！?

“對外，他依舊是葉家二少爺?！?

“私下里……給他安排一處偏僻的院落，讓他住下便是?！?

“不必……不必再把他當做真正的姑爺看待。”

這話，等于是默認了這樁婚姻的名存實亡。

蘇雨荷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她走到蘇晴雪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妹妹，父親說得對，眼下只能如此了?！?

她的聲音放得很柔，帶著一絲安慰。

“你也別太難過了?！?

“反正……他不過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凡人之軀，又能有多少年的壽數？”

“短短幾十載光陰，彈指即逝?！?

“等他……等他壽終正寢之后，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再做打算?！?

“就當……就當這幾十年，養了一個閑人罷了?！?

是啊，普通人。

壽命不過百年。

而她，已經是凝氣境的修士，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煉下去，未來壽元悠長。

幾十年……

忍一忍，似乎就過去了。

蘇晴雪緩緩抬起頭，看著姐姐那看似安慰，實則冷漠的眼神，又看了看主位上那個已經徹底失去精氣神的父親。

她的心，一點點冷了下來，硬了起來。

良久，她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她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身，默默地朝著來路走去。

那方向，是新房。

……

新房內，依舊是滿目的紅色，燭火搖曳。

葉臨在蘇晴雪離開后，并沒有太多想法。

既來之，則安之。

他打量了一下這布置得頗為奢華的房間，隨手拿起桌上的糕點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忙碌了一天，又經歷了這場莫名其妙的婚禮，他也確實有些累了。

看著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喜床，葉臨毫不客氣地走了過去，脫掉外袍，直接躺了上去。

嗯，床還挺軟。

先睡一覺再說。

至于那位新娘子……愛去哪去哪吧。

他正準備閉上眼睛，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蘇晴雪面若寒霜地走了進來。

當她看到葉臨竟然堂而皇之地躺在她的床上時，眼中瞬間迸發出凜冽的殺意！

這個卑賤的下人！

他怎么敢？！

玷污了她的名聲還不夠，竟然還敢玷污她的床榻？！

“滾下去！”

一聲冰冷刺骨的呵斥響起！

伴隨著這聲呵斥，蘇晴雪沒有絲毫猶豫，抬起穿著繡鞋的腳，凝聚起一絲微弱的靈力，狠狠一腳踹在了葉臨的身上！

雖然她被父親打了兩巴掌，心中悲憤，但凝氣境修士的力量，哪怕只用一絲，也不是煉體境能夠輕易承受的！

“嘭！”

葉臨只感覺一股大力傳來，整個人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從柔軟的床上踹飛了出去，狼狽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嘶……”

葉臨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后背火辣辣的疼。

他有些發懵地抬起頭，看向床邊那個俏臉含煞、眼神冰冷得如同要殺人的新娘子。

這女人……怎么回事？

剛才不是還含羞帶怯的嗎？

怎么一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還動手打人？

蘇晴雪居高臨下地看著摔在地上的葉臨，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你這個骯臟的下人！”

“誰給你的膽子，敢爬上本小姐的床？！”

“立刻給我滾出去！”

下人？

葉臨聽到這兩個字，心中頓時了然。

原來是身份暴露了。

這么快？

他有些可惜地咂了咂嘴。

本來還想著，頂著這個“葉家二少爺”的名頭，說不定能在天云宗混點好處，安穩修煉一段時間呢。

現在看來，是泡湯了。

不過，被一個女人踹下床，這感覺可真不爽。

但他此刻也懶得計較。

畢竟，身份差距擺在那里，對方還是凝氣境，真動起手來，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大丈夫能屈能伸。

葉臨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臉上看不出什么怒氣。

“知道了?！?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多余的廢話，轉身就朝著房門走去。

既然身份暴露，人家不待見，那他就走唄。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看著葉臨如此“識趣”地離開，蘇晴雪眼中的厭惡更甚，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

葉臨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剛踏出房門，就看到一道身影斜倚在不遠處的廊柱上，似乎正等著他。

是蘇雨荷。

她看到葉臨從新房里出來，臉上立刻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喲，這不是我們尊貴的‘葉二少爺’，哦不，應該叫妹夫嗎？”

蘇雨荷故作驚訝地掩了掩嘴。

“怎么剛進去沒多久，就被我那脾氣不太好的妹妹給趕出來了？”

她上下打量著葉臨，眼神玩味。

“嘖嘖，看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子，是不是被踹出來了？”

“要不要姐姐幫你做主，去說說晴雪？”

葉臨停下腳步，瞥了她一眼。

這個女人，看起來比她妹妹還要難纏。

他沒什么心情和她在這里演戲。

葉臨擺了擺手，語氣平淡。

“不必了。”

“直接喊我葉臨就好。”

“至于什么妹夫……”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那都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