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悲和尚第二次問這個問題，比第一次更直白。

陸宇能清楚感受到大悲和尚的生命在流逝，體內的靈氣不斷消散。

大悲和尚沒有騙他，他真的要死了……

陸宇雖然與大悲和尚相識不久，但在他心中，是這個荒誕詭異的世界中不多的好人。

盡管如此，面對大悲和尚的問題，他瞇著眼沉默不答。

大悲和尚沒有失望，沒有憤怒，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同樣陷入沉默，目光落在花園中一支剛剛冒出綠葉的花枝上。

“我問了你一個問題，現在到你問我了。”沉默了許久，大悲和尚忽然開口。

“大師，小羅寺的僧人都恪守戒律，為什么你吃肉喝酒呢？”

陸宇本想問大悲和尚這個世界究竟是真是假，但話在嘴邊又吞了回去，問了另一個問題。

大悲和尚有些意外，沒想到陸宇竟然會問這個問題。

“大師若是不想說，可以不說的。”陸宇補了一句。

大悲和尚搖了搖頭：“沒什么不可說的。”

“知曉貧僧的人，都說貧僧吃肉喝酒是為了安撫奉安城的百姓，甚至有謠言說，貧僧吃的一身膀子肉，是為了給百姓饑荒的時候有肉吃……”

“阿彌陀佛，貧僧又不是不知幾千里的妖獸鯤鵬，也不是身長千里的燭龍，再怎么吃也不可能夠全城人填飽肚子。”

陸宇點了點頭，當然也不相信是這個原因，“那是為何？”

大悲和尚目光微滯，似乎陷入了回憶。

“小時候，我們家三兄弟，我是老大，底下有兩個弟弟，母親身染頑疾常年臥病在床，全家靠著父親種地艱難過活。”

“因為窮，一家五口經常吃不飽飯。”

“有一年冬天實在太冷，什么吃的都沒了，連野菜都挖光了，肚子里除了樹皮就是雪水……”

“父親冒險去山林打獵沒有回來，母親隨后也餓死了，然后是兩個弟弟也餓死了。”

“就在我準備餓死的時候，一位僧人路過，給了我半個饅頭，我活了下來，但一家五口……就剩了我一個。”

大悲和尚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陸宇懂了他的意思。

“陸施主，天色已晚，你也該回去歇息了。”

大悲和尚將一袋包裹交給陸宇：“出去的時候，麻煩你把這身袈裟交給覺明，告訴他把心機禪練好，別太貪玩了。”

陸宇聽出來大悲和尚這是在托孤，但他不準備留在奉安城，幫不了大悲和尚。

大悲和尚嘆息一聲：“既然如此，那就常回來看看。”

陸宇聞言，點了點頭，隨后轉身打算離開。

“陸宇，你心中的迷惘并沒有消失，只是暫時被壓制罷了。”

“壓制得越狠，反噬也就越大，你終歸要做出選擇……”

就在這時，大悲和尚的話飄入了陸宇的腦海。

他的身體猛然一頓，瞳孔瞪大，連呼吸都變得混亂。

大悲和尚知道他的秘密了？

與自己見面，難道就是為了探查自己的內心？

知道的程度是多少？

會不會懷疑他的身份？

又會不會將他給暴露出來？

陸宇額頭冒出冷汗，他忍不住回頭，想要問清楚大悲和尚！！

可當他看到大悲和尚安詳地躺在木椅上，嘴角露出溫和的笑容時，內心一切的緊張和害怕全都煙消云散。

隨之而來，是一陣難以言喻的難過……

當晚，小羅寺的誦經聲不曾停歇，直至天明。

整個奉安城都知道，大悲和尚圓寂，去了西方極樂世界，百姓們自發地圍坐在小羅寺外面誦經。

“唉，修道之人，本該超脫紅塵。”

“為了凡人不顧重傷，強行驅使小羅漢陣透支性命，這又是何必呢……”

小羅寺內，身上纏著厚厚一層麻布的老道長，正看著躺在棺木里的大悲和尚，連連嘆氣。

又因為傷口傳來的疼痛，不斷吸著涼氣，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真難過還是假難過。

陸宇默默地看著靈牌，上面只寫著大悲禪師蓮臺幾個字，并沒有世俗名字，忍不住問了一句：“老道長，大悲大師的名字叫什么？”

“你問這個干什么？僧人講究法身慧命，早已舍俗姓，超越塵世身份，大悲就是他的名字。”

“在我老家，死的人靈牌上要有名字。”陸宇解釋了一句。

“嗯？”老道長驚疑地看向陸宇，不理解但表示尊重，開口解釋：“大悲和尚的名字極少人知道，但我湊巧聽說過，他姓裴，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叫裴大。”

裴大，大悲？

陸宇不禁唏噓，從名字上看，似乎命運早已注定。

從小羅寺后門走出來，老道長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與陸宇告別，并相約陳國都城再遇。

陸宇想起一事，連忙攔住老道長：“老道長，那令牌……你不是說……”

“我可是當著陳義國的面說你是我道玄門弟子，你要是不認，老道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老道長擺了擺手，一臉的無所謂：“有了這層身份，你走南闖北也方便，你就拿著吧！”

“那就……多謝老道長！”

“唉，現在還叫什么老道長！”

“呃……師，師尊？”

“你本事比我還大，我哪有這個臉皮做你師傅，在外人面前你我師兄弟相稱就行了，私底下還是按原來那套，至于道號什么的，你自個起吧！”

老道長一邊說一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似乎要辦的事情很急。

多了個身份，還多了個師兄？

陸宇看著老道長離去的身影，搖了搖頭。

從小羅寺剛回到碧云酒家，還未進去，就看到許才升站在一輛馬車面前，手下們正要一個棺木抬下來。

看到陸宇，他眼中掠過一絲懼色，趕忙躬身行禮：“陸前輩，您吩咐找的材料，除了那幾樣之外……其余的基本都備齊了。”

這么快？

陸宇還以為要幾天時間準備。

清點了一下，除了最關鍵的五個屬性的心肝脾肺腎，以及十道陰魂沒有，其他材料都有。

看來那幾樣東西確實不好找，只能再想想辦法。

就在陸宇思索著上哪去找這些東西時，街道響起一陣吵雜聲，十多匹高頭大馬開路，擺攤的小販們被馬鞭驅趕，四散逃開。

一輛精致的馬車慢悠悠朝他駛來，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褪去鎧甲，穿著一身便服的陳義國利落地躍下馬車，朗聲笑著迎上前來：“陸小兄弟，咱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