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日中。
正南坊湖廣會館外,車馬絡繹不絕。一輛又一輛馬車,在會館門前停下,一個又一個樣貌富態的商人,彼此打著招呼,結伴在小二的帶領下,走入湖廣會館。
“哈哈哈,昌毅兄,你怎地也來了?不是聽說,你前日就已離京了嗎?”
“欸,本是要走的。這不,犬子頑劣,又在京中給我惹了麻煩,為給犬子收拾首尾,這才耽擱了兩日。不過,也是塞翁失馬,要不如此,今日哪能一睹我湖廣才子的風采呀!哈哈哈!”
又是一對相熟的商人,在會館門前碰了面。
在日常招呼、寒暄后,這話題不可避免地就聊到了李斌的頭上:
“我聽說這李漢陽,乃當朝秦地官的門生。此言可準?”
“這自然是真的,侍郎大人的名帖現在就在會館劉掌柜那呢,昌毅兄若是不信我的話,大可去要來看看。”
“唉,這說得哪里話。你我二人,相識多年,雖一路打打鬧鬧的,但這點信任,怎能沒有。有建輝兄這話就夠了,來,建輝兄請先入館!待此間事了,我等再喝一場,如何?”
“榮幸之至!昌毅兄,請!”
隨著兩人步入湖廣會館內,頓時就被眼前“星光璀璨”的場面驚得一跳。
裕豐倉記陳掌柜、楚湘米行王掌柜、豐裕棧童掌柜、咸昌號牛掌柜、荊江錦記石掌柜等等一串人名,或許在高居廟堂者的眼里,這群人都只是一些可以隨意拿捏的下里巴人,記他們的名字都是浪費精力。
可論現實,這些商號無論哪一個拉出來,都是響當當的湖廣商號。每年過手的白銀,都以萬兩為單位。
“乖乖,這些大號的掌柜們,都來了啊?!”
被喚為昌毅的商人,見此一幕,不由得咂舌感慨。
本以為,發出邀請的人,雖然頂著戶部侍郎門生的頭銜,但其人本身不過一小小觀政。真正肯來參會的富商,應該不會太多,說不定自己還能撿個大漏。
結果可好?
還是低估了戶部侍郎,這一名稱對商人們的吸引力。
不僅所有在京城中有商號、分號的湖廣商人們來了,就連在京中并無商號的左近湖廣商人,昌毅都看到了好幾位。
也不知道他們這幾個,在這京師、甚至北直隸都一個商號沒有的家伙,跑到這里來干什么?!
“嘖,那能不來嘛...昌毅兄沒見過侍郎大人的名帖原本,或有不知。”
建輝說著說著,便側過身體,附耳輕聲道:“今日之會,或可談及興獻帝陵工事。今上可就是咱們湖廣人,獻帝陵也在湖廣...”
“昌毅兄,你我怕是要再合作一次,試試那虎口奪食之事了。小弟我也不貪,能賺個幾百兩就夠了,如何?”
“建輝這是哪里話,既是合作,自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先入座吧,一會待時而動...”
說著,這兩商人便掛起燦爛的笑臉,擠入一桌熟面孔較多的桌上。在等待正主登場,及開宴前,不停地與周圍其他商人寒暄、應酬著。
從某種角度上說,李斌組織的這次聚會,也是給這些湖廣商人們提供了一次或彼此結交、或加深關系的機會。
雖然這種商務社交宴,便是沒有李斌出面組織,這群人也會偶爾相聚。
但一來,這次聚會,李斌掏了錢。沒人會對不需要花錢的東西,沒有好感。
二來,由于李斌搬出了戶部侍郎秦金的名頭,號召力直接拉滿。大量大商號掌柜們的到場,將這次宴會的逼格、檔次直接拔高了數個層級。
對昌毅、建輝這等中型商賈而言,李斌此舉完全就是給了他們一個向上社交的機會。
念及于此,這二人對李斌的好感度也是蹭蹭上漲,溢美之詞不絕于口。
當然,若是李斌在此,也能明白,這二人之所以這樣。除了念自己的好外,自己這位東主,也是此時宴會上,生人破冰的最佳話題。
湖廣才子,侍郎門生。這幾層光環套在李斌頭上,就差把“我很有價值,快來投資我”刻腦門上了。
即便這位才子,此前有些“黑料”,如街邊賣油角及愛逛教坊司等等...
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天才,總是性情的嘛...
再加上,他們是什么人?商人啊!!
別人鄙視李斌賣油角,他們能鄙視嗎?沒那個立場嘛...
哪怕他們在心中也覺得李斌這等進士出身的新貴,不該做那降低自己身價的事。但內心里,也難說沒有一絲期待。
期待這位叫做李斌的同鄉,能夠善待他們這些同鄉商賈。
就在眾位湖廣商人們,四下串聯,高談闊論之際。正主李斌,終于是到了!
還是那一身漿洗得都有些發白的儒士服套在身上,滿頭大汗的李斌進入會場內,第一件事便是連連作揖告罪。
“實在抱歉,讓諸位高賢久候了。衙門公務繁忙,小子來遲了,當罰酒三...算了,也別三杯了!堂倌,給我拿一壺酒來!”
連作揖帶罰酒,李斌這一套絲滑小連招直接給會館內所有商人都干傻了眼。
還是那句話,官人的地位在此時是超然的。
遲到?
那叫什么事,他們本來不就該等李斌到場嘛?
從來沒人想過,要求李斌準時抵達。只要他今天不把大家伙的鴿子都放了,人能在會場露個面,那眾人都挑不出李斌個錯來。
可誰成想,這實誠孩子,一來就自稱“小子”,一來就揚言要罰酒一壺。
莫說官員架子,就這姿態?!
擺得簡直比家宴時,各家的頑劣子嗣們還要低,可謂是給足了眾人面子。
以至于面子給得過大,直到會館堂倌將李斌要的酒,送到了對方手上,眾位商人這才反應過來,連道“不敢”。
“誒,諸位高賢、鄉鄰...叔伯長輩們,莫要攔我。今日是小子第一次認識諸位,有些話,小子說在前面。”
單手擰著酒壺,李斌一邊躲避著那些想要將自己酒壺拿走的商人,一邊豪邁地說著自己的開場白:
“我這個人呢,做人做事,最重規矩,最講道理!”
“論規矩,小子遲到,就該罰。”
“論道理,諸位都是小子的叔伯長輩,這倫理綱常,可從未有過長輩等候小輩的道理。”
“論規矩,論道理,這酒,小子都該罰!”
“我先走一個!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