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神奇的是，老宋一走，他們就像那個黑掉的電視機，也跟著冷場了。

半晌顧秋綿才問，要不要帶他到家里參觀一下，張述桐點點頭答應(yīng)了。

于是他跟在少女身后，兩人都裹著一身睡袍，一白一紅，讓人感覺很奇怪。

按說主人領(lǐng)客人參觀房子還算正常，可要是穿著睡袍的主人帶穿著睡袍的客人呢？

他走過她平時走過的路，腳步放輕，心情放緩，看到客廳里的超大彩電、柜子里的藝術(shù)品、花瓶里插的干花，種種事物都讓張述桐覺得離自己的生活很遠。

他有時會想，如果是顧大小姐帶著馬仔們來參觀，那群馬仔們會說什么，大概是瘋狂拍馬屁，于是張述桐也跟著附和幾句，專挑好聽的話送上。

誰知顧秋綿反倒不滿了：

“你能不能不要學(xué)人說話啊。”

“有學(xué)你說話嗎？”張述桐也納悶了。

“沒說學(xué)我，我說你別故意學(xué)其他人，我又不是想聽你拍馬屁才領(lǐng)你逛的。”女孩氣鼓鼓的。

“夸你也不高興？”

“你還不如和平時一樣說話呢。”

“我記得你說我平時說話挺煩。”

“現(xiàn)在更煩！”

這時候張述桐正好看見一組十二生肖的擺件，他指著其中的羊，點點頭，“哦，咩咩。”

“你剛剛說什么？”綿綿本人不可思議道，眼睛睜得很大。

“那不是羊嗎，咩咩。”張述桐逗她。

于是綿羊變成了老虎，咬牙切齒的想要把張述桐一口吞了。

顧秋綿瞪了兩眼，干脆不理他，徑直往前走了。

別墅中央有臺電梯。

他們率先去了地下。

地下只有一層，就是影音房。

一排大沙發(fā)，對面是一張巨大的熒幕，兩邊擺著音響，中間是茶幾，上面放著煙灰缸和幾個話筒，看來這就是顧秋綿和小姐妹們唱歌的地方。

“你喜歡唱歌？”

“還好，只是有的時候在島上待得無聊。”

“有時候確實挺無聊的。”看在都是省城來的份上，張述桐決定陪她傾訴幾句，“連肯德基都吃不到。”

“你說吃的啊，這個倒還好。”

“有保姆？”

“不是啊，我都讓我爸的司機去買的。”

張述桐心想不愧是大小姐，又說肯德基估計還不夠你來回的路費；

顧秋綿卻說誰說買肯德基了，你怎么一直就認肯德基。

“那就是麥當(dāng)勞？”

“起碼也得必勝客吧。”顧大小姐扶額嘆息。

她又說要不是市里連家正經(jīng)的西餐廳都沒有，她連必勝客都不會點，不過勝在方便，有時候唱歌的人多了，幾盒披薩幾瓶汽水就能解決一頓飯。

張述桐也沒法解釋他覺得必勝客快算大餐了，但顧秋綿只當(dāng)快餐。

“你喜歡吃什么披薩？”顧秋綿突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香腸加番茄醬的那個。”張述桐也忘了叫什么，“好像是美式至尊？”

“那我呢？”她又問。

張述桐想了一秒才確定不是聽錯了。

可她喜歡吃什么自己怎么知道，又沒和她去過任何一家餐廳，如果杜康在這里，會笑嘻嘻地說你請我吃一次我就知道了，但張述桐說不來這種俏皮話：

“什么意思？”

“沒有意思。”顧秋綿撇撇嘴，背過手去不說話了。

她的臉蛋依偎在睡衣的柔軟的領(lǐng)子上，張述桐看著她的背影，想到女孩在音影廳里唱歌的樣子，曲子或舒緩或明快，她發(fā)梢上那枚常綁著的墜子也蹦蹦跳跳。

當(dāng)然顧秋綿現(xiàn)在是素顏——張述桐沒見過她化妝的樣子——是指她沒戴圍巾，也沒戴發(fā)飾，還把平時披著的頭發(fā)扎了起來。

來地下只是逛逛，不可能唱歌，而且顧秋綿莫名沒了談興，張述桐打量了周圍幾眼，便跟著顧秋綿上去。

一路上一直很香。

他們直接乘電梯去了二樓。

這一層安靜極了，整整一層的地面上都鋪著羊毛地毯，走廊里擺著一個個花架，身后的電梯門合攏，微小的噪音都放得很大，這時候顧秋綿卻小聲說：

“我還以為你今天晚上是因為……”

她說到這里，卻又住了嘴。

“你剛剛說什么？”

“沒什么。”顧秋綿轉(zhuǎn)開話題，“你明天去哪？”

“去外面和朋友逛逛吧，我一個死黨要過生日。”

少女又“哦”了一聲，領(lǐng)他去了客房。

床鋪已經(jīng)被保姆收拾好了，里面的風(fēng)格像酒店，顧秋綿便說有什么需要的趁現(xiàn)在跟她說，一會她就要睡覺了。

張述桐肯定地說沒了，他這人有個枕頭有床被子就能過夜，雖然認床，但這不在顧秋綿家嗎。

顧秋綿點點頭和他道了晚安，張述桐送她到門口，門縫快要合攏的時候，她突然又背著身子說：

“記好了，是帶水果的那個。”

張述桐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披薩，好笑道：

“真準(zhǔn)備讓我請你客啊？”

“誰跟你一樣凈想著吃。”顧秋綿沒好氣道，“不用你請，我是說讓你記住了。”

張述桐點點頭。

這事其實挺好記，帶水果的估計就是那種有菠蘿片夏威夷披薩，半口的，他最近發(fā)現(xiàn)顧秋綿挺喜歡吃半口的東西，像是糖醋里脊，還有小攤上的包子。

可記住一個水果披薩又是什么意思，除了請客，張述桐想不到別的。

所以后文呢？

沒有后文。

“你最好真的記住了。”又扔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顧秋綿主動把門關(guān)上。

張述桐獨自留在房間內(nèi)。

他習(xí)慣性分析了一下少女的意思，也許是說，如果某天有機會一起去吃飯，最好點餐的時候有點眼色，就像顧大小姐的小秘書一樣，對她的口味一清二楚。

這是把自己往秘書的方向培養(yǎng)嗎？

可張述桐只打算當(dāng)馬仔，就連這個馬仔也是臨時的。過期便主動離職，不要報酬，也絕不黏人。

反正他從來琢摸不透顧秋綿的心思，她讓自己記下，不是多麻煩的事，便記下了，不管用不用得上。

現(xiàn)在他來到臥室的窗戶前了。

今夜看不到星星，他辨認了半天，發(fā)現(xiàn)這里正好對著后院的位置，當(dāng)時他站在護欄外往上望，看到的便是這間客房。

雨漸漸地停了。

又打量了一會，將三層的落地窗簾拉好，張述桐一頭栽倒在床上。

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又想到明天的事情也很多，是真的有點累了。

十分遺憾的是，老宋說的魔力根本沒作用在自己身上。

剛才和顧秋綿說話時還沒覺得有什么，可現(xiàn)在一沾到床，眼皮就忍不住打架，他便熄滅燈，蓋好被子，睡覺前習(xí)慣梳理下今天發(fā)生的事。

片刻后他閉上眼睛，希望迎來一個寧靜的夜。

今天是12月7日深夜，或許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就到了8日早上。

離顧秋綿原本死亡的日期只剩三天。

……

當(dāng)穿著酒紅色睡袍的女孩回到房間的時候，臥室的窗戶開著。

不久前她從這里看到了大門前的福克斯小車，匆匆沖下樓去。

她沒有開燈，只是默默關(guān)上窗戶，走到了書桌前，打開了夜燈。

今夜沒有星星，世間的灰塵仿佛被這場冷雨沖刷干凈，身前的夜燈像是一只靜止的螢火蟲，以暖色的光暈映出整個房間的輪廓。

女孩便在這片微光中托著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一直很喜歡這種氛圍，光亮微弱，又不會失去安全感，她就在這片朦朧安靜的小小空間里同樣小小地發(fā)著呆。

那雙漂亮又飛揚的眸子注視著的地方，是一個擺在桌面上的相框，相框里裝著一張合影。

照片已經(jīng)有些褪色了，時間在它身上留下不可逆轉(zhuǎn)的痕跡。

最后她伸出手指，朝相框里一個冷著臉的小孩用力彈了一下。

相框應(yīng)聲而倒，名叫顧秋綿的女孩則是嘟囔道：

“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