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對了，又哪里錯了？”

“應該是生病的父親，蠻橫的媽，好賭的弟弟和不爭氣的我。”

林溪想了一下，覺得陳洛的這句順口溜很有意思，忍不住又撲哧笑了一聲。

陳洛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耐心的等待著林溪接下來的講述。

“十二年前，我是我們村子里唯一考上大學的人。”

“但那個時候家里窮，不想供我繼續上學，我為了上學跪在地上求了我爸媽整整一天，求他們給我一個機會。”

“直到晚上街坊鄰居看不下去過來勸，我爸媽才礙于面子勉強答應了繼續供我上學，不過他們也是有條件的。”

“他們要我在大學畢業之后為家里賺一百萬，如果我賺不到錢就要聽他們的話去嫁人。”

“一百萬對于那個時候連幾千塊學費都沒有的我，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但我還是咬牙寫下了欠條。”

“因為我最尊敬的老師曾經對我說過很多遍，讀書就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出路，只要考上大學那就一定要走出去。”

陳洛聽見林溪最后一句話，不禁輕嘆一聲，這位不知姓名的老師，絕對稱得上是林溪這一生之中最大的恩人。

“大學畢業以后我就進入了字符文化研究中心，第一年回家，我就帶回去五萬。”

“那是我在家里過得最幸福的一個新年，爸媽每天朝著我笑，弟弟也圍著我轉，我好像終于成了家里的寶貝。”

“假期結束，他們好像很怕我不回海州，一直送我到火車站，那也是他們第一次送我到火車站。”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哭了一路，想著彌補了獨自去上大學時的遺憾，也想著明年要更早一些回家。”

林溪說到這里，素凈的臉上忽然浮現一抹淺淺的笑容。

即便是現在回想起那個新年的所有經歷，她依然覺得是幸福和快樂的。

“我回來上班的第一個月就接到了家里四個電話，我明白他們的意思，所以發工資以后第一時間就往家里打了錢。”

“我期盼著，終于又可以回家過年，但是爸媽在發現我手里一分錢都沒有的時候，臉色突然就變得很難看。”

“他們好像忘記了我之前每個月都會往家里打一萬，只記得我是空著錢袋子回去的。”

“那一年他們嘮叨了很多，每一個字都是關于錢的，我聽他們的話努力攢錢，可還是不能讓他們滿意。”

“后來他們讓我不要再給家里買東西，把錢都省下來，干脆連回家的車票錢都省了……”

輕飄飄的話從林溪的口中說出來就像是一塊石頭，如果一塊石頭被丟進蘇州河里，絕不會有人為此感到惋惜。

因為沒有人在意的東西，即便是丟的再多，都不會有人想要去多看一眼。

林溪似乎想要將這一段無人在意的痛苦經歷當做一場笑話，以至于每一個字都說的好像漫不經心。

“后來我就果真再也沒有回過家了，但我還是會繼續往家里打錢。”

“直到去年給足家里一百萬，我停止打錢，才終于又接到家里主動打來的電話。”

“他們質問我為什么那個月沒有打錢，我說欠款我還清了，他們氣的跳腳，隔著手機對我又哭又罵。”

“他們口中狼心狗肺不是人的我，最后還是不爭氣的心軟了，答應以后每個月繼續打一萬回去，他們這才消停。”

林溪抬眸看向漫漫黑夜，黑暗中見不到一點星光。

就連月輪也隱匿在云霧之間，寸縷月輝也不舍得灑下。

“我弟弟沒有考上大學，早早就輟學在家，吊兒郎當花天酒地，還交了女朋友。”

“家里已經用我這些年給的錢幫他在縣城買了房子和車，但是女方彩禮還要二十八萬八。”

“家里沒有錢，所以兜兜轉轉，他們只能找到我，讓我來出這一筆錢。”

“一開始我是拒絕的，但是他們承諾這是最后一次開口向我要錢。”

“我猶豫了很久，最后又不爭氣的心軟了，不過我沒有立刻把錢給他們，而是借口要籌集一段時間。”

“我一直拖著這件事情，他們每個月都要打好幾次電話給我，虛情假意的關心一下我，我終于不像是個孤兒。”

“我就這么一直拖著，直到年假前一天，我才打電話告訴他們錢籌齊了。”

“他們歡天喜地，說了很多很多關于錢的事情，也說了很多很多關于弟弟訂婚的事情。”

“唯獨沒有想過要問問我，這次回不回家過年……”

林溪轉過身來，朝著陳洛認真的解釋道：“說真的，其實我也沒有多么想要回家過年，村子里住的是土炕，又硬又臟，天不亮雞就叫了，我房間的窗戶也不知道修好了沒有，冬天漏風塑料紙呼啦呼啦的真是煩死了……”

說到這里林溪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了下來，雙手不由得攥住了圍欄，用力到指節泛白。

“我忘記你是海州本地人了，你應該不太能理解那種村子里的生活……”

“其實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我在海州打拼了八年，沒車沒房，除了公司給的賠償金好像什么都沒有攢下，什么都沒有留住，也蠻可笑的。”

林溪有些語無倫次。

她緊抿薄唇，好像不知道該怎么再把話題繼續下去，只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朝著陳洛笑笑。

陳洛看出林溪的緊張，伸手輕撫林溪的臉頰，似乎想要為她抹去那些不值得留戀的過去。

“這并不好笑。”

他上前一步，擁住這個好像風一吹就要碎掉的女人。

“你也并非一無所有。”

“陳洛……”

林溪伏在陳洛的胸口，感受著男人的懷抱的溫暖，低低的哽咽漸漸變成了撕碎夜幕的嚎啕大哭。

她提及關于過往的事情，徹底對陳洛敞開心扉，并不是想要讓陳洛為她感到難過，從而來安慰她。

她只是想要告訴陳洛，如果有一天她做出一些絕情的冷漠的事情，并不是因為她本性如此。

她只是希望陳洛不要誤會自己，可以理解她的狠心，明白她有不得不這么去做的苦衷。

三十年了，她想爭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