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久,道童捧著不少東西回到堂間,一一交予應闡。
道袍,里衣,布履,木簪,練功服……幾身衣物,應闡隨意掃了一眼便不再關注。
木符一枚,乃是應闡在道院中的憑證,需得細心收好。
最后,也是應闡最注重的,便是書冊,足足一十二本,據老道所說,都是最基礎的道家理論和修行界常識。
應闡一眼望去,有《載物志》,有《玄竅經》,有《五氣論》,也有《修行宜忌》,《道門法戒》,可更多的,還是讀不懂的文字。
他接在手中,便忙翻開一本去看,內里果然也是一般晦澀,心底不由微微一沉。
應闡念頭轉過,還是直接請教道:“敢問道爺,這是什么文字?”
“哦,此為云篆,乃是直接始脫于道家真篆的一種文字,具有種種玄妙……”
老道想了想,又解釋道:“云篆也是當今修行界最常用的文字,日后無論是學道還是習法,都離不開云篆,你當好好研習。”
應闡也未想到,自己初入道院,竟然就遇一坎。
好在他不是易頹餒的性子,很快接受了自己‘不識字’的現狀,又詢問道:“不知我該如何學起?”
“稍后再讓童子,給你取本云篆書來。”
老道說罷,也不知是否安慰應闡,又接著道:“俗世中的文字,其實也是源于云篆,雖然久經演變,也仍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你若是有悟性,學起云篆應當不難。”
應闡心中微定。
隨后,道童又為他把云篆書取來,送他離開之前,還指點了些道院中的常識。
應闡自是一一記起,又謝過了道童,這才邁門而出。
再次身處天光之下,應闡忽有一種隔世之感。
其實前后相隔不過一個時辰,天日也只往西微斜了斜,群山綠意,亦是如常,一切并無變化。
應闡只是知曉,他的三載寒暑,千日晨昏,還有所經歷的一切風雨,都已經在此時此刻,化作云輕流去。
自此天地不再相同。
他在山間,佇立片刻,才邁起腳步行去。
說來也實怪異,應闡這些時日,慣于攀上爬下、艱難辟路,走起石板鋪就,階梯井然的山道,竟是反而慢了許多。
也不知是身體松散了,還是流連于景致之新奇,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到‘霞棲’之畔。
霞棲,也即先前所見那面鏡湖。
道院之中,所有弟子,都居住在霞棲對岸,常日里修行也是一般,只在有聽道,學法,借閱藏書等事之時,才會來到這端。
應闡既入道院,自然也分得了一個住處,乃是‘甲字二十六院’,道童說到對岸一覓就知。
于是他便沿著湖畔而行,尋見了那一道長堤。
長堤名作‘云中’,應闡尚不知曉其意,不過走在其上,湖風習習,卻是實在愜意。
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道院弟子,不過他尚沒有一個相識,因此只是觀察。
這些道院弟子,多數都是青年,卻也偶爾可見中年乃至翁媼老者。
這讓應闡有些驚奇。
據他如今所知,道院修行之期乃是十年。
十年之內,若能夠有一定成果,修行到了某個階段,便有希望拜入玄都派中。
而若不然,便只能夠離開道院自覓機緣,又或轉為幫事道人,卻不再是弟子。
也就是說,眼下他所見的中年、老翁、老媼,入道院修行也都未逾十年,與他算是‘同硯’,果然求道并無早晚之分。
而除此年歲之外,這些道院弟子的神態、舉止也各不同。
應闡見到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然自得,也有人索性就在堤上坐著,面對霞棲湖不知思索什么,甚至還有人倒騎青牛,手抱古書,任憑老牛尋路,心神卻已完全入了書中……
應闡走在其中,也沉浸于這一種氛圍之中,恍然如夢。
……
霞棲湖甚廣,云中堤自是不短,走過大半后,后方的宮觀樓宇,已都掩于綠意之中,倒是對岸景茂,漸而明晰起來。
先前自空中下望,只見大片墨瓦白墻,鱗次櫛比,井然有序。
離得近了,才覺每座院落之間,距離其實頗遠,還多隔有石山竹影、花木扶疏,即使鄰比之間,也不至于相互煩擾。
而來到這,應闡也才終于知曉,‘甲字二十六院’位于何處。
原來這一片院落,是以天干為序劃分,甲字即是臨湖庭院。
當然,除了方位、順序之外,各個院落的一應配置,皆無不同之處,分配也是全隨緣法,所以并無什么不公之處。
只是對于應闡而言,打開院門,便是湖光山色,實在心曠神怡,當然自覺好運。
下了云中堤,他便拐上湖畔小徑,走在沿岸細柳之下,同行之人漸少。
忽然,應闡聽聞一道細小之聲,正在喚他:“道士……道士!聽的到嗎?”
應闡垂下視線,發覺彩雀藏在他衣襟中,半片羽毛也不敢暴露在外,只有一雙圓眼溜溜地轉。
“仙子這是作甚?”
“你小聲點!”彩雀兒先是嚇了一跳,但又很快鎮定下來,鬼鬼祟祟問道:“我聽外面許久無聲,是不是到無人處了?”
應闡忍俊道:“正是。”
彩雀兒大喜,立即從他懷中冒出腦袋,叫道:“終于透了口氣。”
隨后又是津津自喜:“我真的混進道院來了!”
應闡再禁不住,失笑問道:“仙子從到玄都,緘默至今,就是為了這個?”
“怎么?”
應闡笑道:“我想,仙子縱使不藏起來,應當也能進入道院。”
彩雀兒歪著頭道:“為什么?”
“你能隨我來到這里,自是道院默許的事。”應闡道:“否則再是怎么躲藏,也不可能避開道院高人的視線。”
彩雀兒呆了呆。
“可是……”它雖覺應闡說的,不無道理,但仍有些不敢置信:“我是精怪,怎么能夠隨意進入道院……”
話音未落,應闡忽一抬首。
只見竟有一頭白鹿,出現在了前方,正沿湖畔踱步而來。
它對于應闡的存在,似乎沒有半點畏懼或者敵視,只是好奇地撇了一眼,便悠然與他擦身而過。
應闡瞧了瞧彩雀,發覺它的眼睛瞪得溜圓,不由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