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你何必親自來呢？”

洧水北岸，一名小帥一面替彭脫整理甲胄，一面低聲詢問。

彭脫扯了扯有些緊繃的領口，泅水渡河時浸了水的皮甲沉重了許多不說，貼在皮膚上，亦是讓人覺得難受。

“兒郎們都過河了嗎？”

小帥伸著脖子前后探看，但是濃濃夜色之中，只能看到一團團模糊的影子，散亂分布在河道沿邊，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回復道：“應當是都過來了。”

“應當？”

彭脫眉毛一擰，揮手拍開小帥在他身上整理甲胄的手，尋了個稍微高點的小丘，左右環視起來。

此刻已過子時，河道邊上茂盛的蘆葦叢被大風吹得搖曳不止，黑得如墨一樣的洧水上隱約有劃動水聲傳來，顯然是還在泅水，尚未登岸的黃巾兵卒們。

“大帥，要不要等一等他們？”

彭脫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星月無光。他心中不由浮現一絲喜意，還真是天公作美，自己選在今夜偷襲，偏偏今夜濃云密布，狂風大作。

看來果然是黃天在上，庇佑子民！

“不必了，咱們是去偷襲的，不是去趕集，越快越好，要是惹出動靜，叫那些漢軍發現了，豈不是白來一趟？再說了，等到我們夜襲成功，這些拉下的兒郎，聽到鼓噪聲，自然會跟上來。”彭脫低哼一聲，抹了抹胸甲上未干的水漬，帶頭往南走去。

沿路上已經渡過洧水，正蹲在河岸草叢中的黃巾兵卒，看到自家大帥，紛紛跟上隨從。

腿腳分開道上雜草，發出陣陣沙沙輕響，然而這本該很明顯的動靜，卻輕易被今夜橫亙天際，吹起來滔滔不絕的風聲給掩蓋了。

沿著河岸往南面走了大概三四里路，彭脫忽然蹲下，同時伸手示意。

眼前已經能看見影影綽綽，如同一個巨獸蹲在夜色里的漢軍營寨，星星點點的火光匯聚成了一大片的光明。

“這些漢軍守備倒是森嚴。”小帥指著高聳的哨塔，以及營門口巡邏的甲士，輕聲嘀咕，“大帥，現在怎么辦，是直接沖，還是再等一等？”

“再等？再等就天亮了！”

彭脫用力揪著地面上的雜草，猛然一扯，連根帶土將這簇雜草拔了起來，旋即往地上狠狠一擲，起身拔刀，奮力嘶吼。

“黃天在上，隨我殺賊！”

呼喝聲頓時此起彼伏，無數高聲呼應著彭脫。

漢軍哨塔上的兵卒呆呆的看著突如其來的狂躁吼聲，以及一個個從夜色中竄出的黃巾兵卒，似乎還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而守在營門口的那些巡邏甲士，卻見機的快，居然是第一時間就轉身逃竄。

兩扇看起來堅固異常的營門，無需進攻，便直接打開！

透亮的燈光迫不及待的從門縫間涌出，躍入彭脫雙眸。

他萬萬沒有想到，此行竟然會如此順利。

這就是擊敗并且蕩平了東郡黃巾的漢軍精銳？

卜巳果然如其他人說的那樣是個庸人，無能之輩！如此對手，居然也打不過，自己身死人手不說，還導致兗州起義失敗。要不然，現在從河北冀州到河南豫州，黃巾軍就能連成一體，占據大漢半壁江山了！

腦海中對于卜巳的鄙夷只是短短一瞬，彭脫并沒有停下沖鋒的腳步，不知道多少黃巾軍隨著他穿過營門，向著更遠處，更深處的營帳沖撞而去。

殺意和興奮隨著熱血滾往彭脫全身，手中利刃左右劈砍。狂風逆著吹來，將他甲胄上的頁片打的呼啦亂響！

一股止不住的暢快在心中涌動，此戰過后，自己定然能壓過波才一頭！不就是大族出身嗎？這下看你如何再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惺惺作態！

然而，跑著跑著，彭脫卻忽然開始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那熟悉的哀嚎聲呢？逃竄的腳步聲呢？奔跑的人影呢？都入營這么久了，總不能一個漢兵都沒殺死吧？甚至于自己兒郎興奮的呼喊也漸行漸遠。

忽然，一股莫名悚然從腳底，極速竄起。

不對勁！

彭脫猛然回身，想要出聲招呼身后兒郎兄弟，可是身后卻只見寥寥數人，其余人早已經四處散落在了偌大且空蕩的漢軍營寨里！

空蕩？

不等彭脫進一步細想。

便在此時，接連兩道整齊呼喊從北面和西面傳來。

喊得和彭脫先前那句幾乎一致。

“蒼天在上，殺賊平亂！”

呼聲之下，是密集的腳步聲和甲片震動的嘩嘩聲，兩股再明顯不過的精銳漢軍從營寨深處躍出，凜然出現在火光之下。

北面掛著張字旗，為首兩名將領，一人身材消瘦，卻神色激烈，一人面色沉穩，不動如山。

西面舉著的則是鮑字旗，部曲行進之間，井然有序，精銳之處更勝于北面！

彭脫頓時失措，哪里還不知道自己是中計了。沒有片刻的呆滯，他轉身就往營門方向跑去，也根本顧不得招呼其他人了，因為若是再不快些，恐怕再沒機會逃出去了。

漢軍既然設計埋伏，北面、西面皆有伏兵，又怎么會少了東面，那么唯一生路就只有南面那條洧水了！

……

“校尉，敵人已經入甕，我們可以合圍了！”

東面一片空闊野地上，潘璋看著西側營寨內的震天呼喊聲，興奮不已。

然而張闕卻沒有去看那處已經沸反盈天的營寨，他扯了扯馬頭，目光掃過身后隱隱有些躁動的三千騎士，最后停留在本該出現在北面步卒方陣，而不是眼前之地的典韋身上。

“子鞏，我命你準備的東西，可備妥了？”

典韋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只是默默拍了拍馬背后側，上面鼓鼓囊囊的壘著好高一層。

潘璋這才注意到，不止是典韋，三千騎士的馬背上都有這些東西。

“校尉，這是什么？”潘璋眼眸一縮，心中沒來由的不安起來，自己打不過這典韋也就罷了，怎么如今連隱秘事也跳過自己，交給他去辦了！

這還有天理嗎？明明是我先來的！

“不告訴你，是因為你嘴快，藏不住事。”張闕都不用猜，就從潘璋變化的面色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搖了搖頭，忽然持鞭向南，對著三千騎兵呼喊道：

“今夜汝等任務不是去圍剿營寨中那可憐兮兮的黃巾兵卒。那等微末兵力，不過是只小鱉，根本不值一提！我們要獵，也是去獵河對岸的十萬賊眾！以三千臨十萬，汝等可懼？”

“不懼！”

短暫沉默之后，以典韋為首，呼聲突如驚雷炸響！

隨即張闕一馬當先，徑直往南，身后三千騎兵，人含枚，馬勒口，緊隨其后。

與此同時，在營寨北面，沒有參與戰事，與蒯越、常林、楊俊等人一同撤到營外，被保護起來的戲志才，則捏住下巴看著黑沉沉夜色里起伏的火光和呼喊，若有所思。

一面大旗在他背后呼啦啦的作響。

戲志才伸手往空中一撈，目中露出奇異神色。

“原來你不是在請君入甕，而是將計就計，更是調虎離山。看來不用我獻上滅敵之策，你自己就已經發現了。”

“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