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虞靈緊繃精神，斟酌如何回答之際。

一旁，另一排入城的行人隊伍中，突然響起了打斗的聲音。

“狗賊！敢偷我錢財！“一個滿臉橫肉卻是商賈打扮的漢子，揪住另一瘦高男子的衣領，拳頭帶著風聲砸向對方面門。

那瘦高男子卻異常靈活，側身躲過的同時，竟拽過旁邊一名魏氏兵丁的胳膊往前一送。

鹽商的拳頭結結實實砸在兵丁的竹甲上，頓時鮮血從指縫間迸出。

“反了！“被牽連的兵丁怒吼著拔出佩刀。

整個城門瞬間亂作一團。

那斗毆的二人身手矯健得不像尋常商販，竟在混戰中又拽倒兩名魏氏兵丁。

將領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厲聲喝道：“拿下！“

虞靈趁機后退半步，卻在這時看清了斗毆者的面容——竟是先他們一步進入魏地的兩名侍從！

雖然他們在臉上做了喬裝，但那雙熟悉的眉眼絕不會認錯。

“公子快走！“其中一名侍從突然附耳說道，聲音在嘈雜中格外清晰。

他立刻驅趕牛車，并故意撞向兵士的馬匹，那些戰馬受驚揚蹄，又撞翻了三四個鹽筐。

雪白的鹽粒如瀑布傾瀉，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趁著這陣混亂，虞靈眼神一變，他與另一名侍從一起沖進城門。

身后傳來將領暴怒的吼聲和兵刃出鞘的錚鳴。

虞靈最后回頭時，只見兩名侍從已被十余柄長戟團團圍住，卻仍在鹽霧彌漫中奮力周旋。

“他們......“虞靈喉嚨發緊。

“公子莫看！“隨從壓低斗笠，拉著虞靈擠入人流，“我等世受國恩，為國而亡，雖死猶生。“

當虞靈還在為那幾人的自愿獻身而心神震蕩時，他們已拐入鹽市街巷。

濃重的海腥味撲面而來，兩旁鹽垛高聳如雪山，穿著粗麻短打的鹽工扛著麻袋穿梭其間。

而在他們身后不遠處，那趕著牛車的隨從也已到來。

“吁——“隨從勒住牛車，警惕地掃視四周，放聲喊道：“主人，解邑鹽市到了！“

邑鹽市，被柵欄圍起，柵欄之外是幾名披甲的兵丁，而柵欄之內，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坐商吆喝，行商問價，散客買鹽，鹽工來回。

一副好不熱鬧的模樣。

此刻的虞靈還在為那兩名隨從的犧牲傷神，但時間卻是不會等人的，他強振精神，步入鹽市。

與那尋常鹽商一般，詢價買賣。

一個時辰之后，那牛車之上，已然裝滿了新入的鹽貨。

“公子，我們下一步該何如？”一名隨從附耳問道。

“休息一晚，明日出城，北上梁國！”虞靈低聲。

兩位隨從點頭，而他也徑直出了鹽市。

三人，在鹽市附近的小店住下，房間是數十人共用的通鋪。

待一切安頓完畢，兩位隨從便入城中打探，而虞靈則在不遠處的一家酒肆，找了一個好地方坐下，靜靜的欣賞著繁華市場。

‘雖然比不上上輩子，但此處也算不錯，想必此地的百姓生活也當富足吧！’

虞靈如是想著，將一杯清酒送入嘴邊，也許是此地水中含鹽的緣故，這酒味竟然有些味苦。

不過，淡淡的酒香配上微微的苦味，再佐以本地的燉菜。

或許，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吧！

忽然，一名身著大袖青衫，衣服之上卻有贓污的客人走入酒肆，在這人滿為患的酒肆之中。

那客人，在店家的帶領下，來到了虞靈身旁。

“客人，小店客滿實在無座，不知您，可否與這位客官同坐？”那店家一副抱歉的模樣說道。

虞靈看了一眼那人，身量極高，肩寬如巖，右頰一道寸許舊疤自顴骨斜劃至下頜，為那張本算英挺的臉平添幾分戾氣。

然，此人面帶笑意，眼神真摯，又將那戾氣徹底壓制。

雖稱不上一眼面善，但這青年的模樣，倒是也不討厭。

虞靈不想多事，便是微微點頭，“可以！”

這一聲結束，那客人便大大咧咧的坐在了虞靈對面。

“與他一樣！”那人看了一眼虞靈身前的飯菜，對店家高聲說道。

“喏！”那店家點頭，這便退下。

不久之后，一份與虞靈所食相同的飯菜，送到了桌案之上。

那青年抓起酒盞仰頭飲盡，喉結滾動間，目光卻始終鎖在虞靈臉上。酒液順著他的胡須滴落，在青布衣襟上洇開深色痕跡。

“解邑的鹽苦，酒也苦，但……”青年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如悶雷，“也比不上，這世間的人苦！”

撲通！

虞靈的心跳猛然加快，他看向眼前的青年，不覺腹誹。

這個年代，居然還有哲學家嗎？

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打量起這人來。

此人，應該是某家的公子，此地在魏恐怕是魏氏子弟。

或許能夠從他嘴里套出些什么？

憑借上輩子的經驗虞靈知道，理想主義者最善良，同時也最純真，他們身體力行不畏艱苦，但卻最容易被人下套子。

“可這人間之苦，又是因誰而起呢？”虞靈借此發問。

“吾愚鈍，借一兄長之言，上位之人，苦于功勛，下位之民，苦于生計。”那青年看向虞靈，似乎是找到了知音一般，一吐心中之話，“然，上位之苦，以萬民之命可解。而萬民之苦，卻只入塵埃！”

“呵……”

虞靈又是一怔，這人說話怎么這么直接，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就這樣赤裸裸的吐槽上位者，不是取死之道嗎？

“兄臺慎言！”虞靈臉上笑了起來，而心里更是笑開了花兒。

此人真的如他所想，或許比他所想的還要純真。

“那，兄臺，會告發在下嗎？”下一刻，青年右肘撐案，左手舉杯對著虞靈。

虞靈也舉起酒杯，與之一碰，“自是不會！”

“那不就行了！”對方燦爛一笑，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虞靈無奈，也只能將酒喝干。

“店家，可有肉食！”那青年見虞靈也飲盡杯中之物，一時間笑得更加燦爛，他揮手高喊叫來店家，“再上兩壺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虞靈從那青年口中，套出了不少這魏地之事。

甚至，連那魏氏家主畢萬的種種過往，也聊了不止一二。

或許是酒精作祟吧！

兩人言語之間，虞靈總感覺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卻始終沒有找到忽略之處。

直到最后一口肉食下肚，虞靈喚來店家要了些清水喝下后，他忽然警醒。

‘為何這他，對這魏地之事如此清楚？難道……’

一股冷汗，從虞靈后脊冒出，他正了正身子試探問道。

“同桌而食，卻不知兄臺姓名，實在羞愧，羞愧！”

“哈哈，不必不必！”那青年卻是爽朗笑道，“閣下雖不知吾之姓名，然在下已仰慕公子久矣！”在這談笑之中，那公子畫風突轉。

虞靈的臉色卻猛然沉了下去。

仰慕？

公子！

一息之間，他意識到了對方知曉自己的身份。

虞靈的身體下意識的向后一傾，準備轉身便跑。

“公子靈，還請莫慌！”可是，那青年卻一把抓住了虞靈的胳膊，“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青年的力道極大，虞靈能夠感覺得出來，這是一位久戰之士。

“你究竟是何人？”虞靈的目光中，多了一份忌憚，“為何，如此？”

“我嗎？哈哈！”青年放浪的笑道，“家父畢萬，而吾名魏犨（c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