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的高度對桑鹿并不友好。

她坐在楚清嵐對面，即便只有半張屁股坐在椅子上，咖啡色圓頭皮鞋的鞋尖也就剛好能夠到地面。

桑鹿兩只小手握在一起，放在黑絲過膝襪與棕色束腰連衣短裙之間那段肉嘟嘟的大腿上。

“楚總、封總，你們好，我是桑鹿。”

桑鹿盯著漂浮的茶沫，聲音竭盡全力才能穿透口罩。

封浩與楚清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懷疑。

眼前這家伙怎么和視頻里不是一個畫風？

網絡社交達人，現實社恐患者？

“桑女士，你成年了嗎？”封浩毫不客氣地提出質疑。

“合法蘿莉。”

雖然聲音依舊不大，但聽這口吻，封浩基本斷定她應該就是鹿鹿神探。

將這一信息通過眼神傳遞給楚清嵐后，楚總遞上合同，切換至專業商務聲線：“桑女士，這是推廣合同，請您過目。”

“哦，好的好的。”

桑鹿低著頭，正準備接過合同，卻不小心碰倒了茶杯，微燙的茶水立刻順著桌沿滴落打濕了裙子和過膝黑絲。

“啊！”

她驚呼一聲，下意識想要向一旁避讓，結果因為腳夠不著地，一個沒站穩，又是一聲驚呼后俯身摔倒在地。

封浩沒想到桑鹿如此笨手笨腳，正準備起身去扶，卻看到她自個兒站了起來。

“沒事吧？”封浩關心道。

“沒事，摔習慣了。”桑鹿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大大咧咧地拍掉手上的灰塵，重新跳上了椅子。

但這次，她沒再和茶杯對視，一雙杏眼在楚清嵐和封浩之間不斷游走，眼神充滿侵略性。

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楚清嵐再次遞上合同：“桑女士，您看下合同？”

“這個先不急。”

桑鹿杏眼微瞇，因為戴著口罩，所以無法讓人判斷出她是在審視別人還是眼含笑意，“我有個問題......你們是什么關系？”

封浩不知道桑鹿在玩什么把戲，前一秒還是軟萌蘿莉，結果摔了一跤，就成了地雷少女。

人格分裂？

還是某種未知的談判技巧？

楚清嵐也在第一時間看向封浩，征求意見。

如果是商務問題，以她的專業能力自然對答如流，但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對話，還得同樣喜歡不走尋常路的封浩出馬才行。

“上下級關系。”封浩如實回答。

“她是你的秘書？”桑鹿追問。

封浩搖了搖頭：“我是她組員。”

“那就奇怪了。”

桑鹿歪著頭，嘗試分析，“楚總的坐姿看似端正，實則上半身向你傾斜了一定角度。

“以她的體態和談吐不應該出現這種問題，但為什么會這樣？我覺得是受心理因素的影響。”

此話一出，楚清嵐立刻左顧右盼，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對方所說的那樣。

甚至還用眼神向封浩詢問意見。

而這一幕同樣落在了桑鹿眼中。

她繼續分析道：“楚總對你非常依賴，做決定前習慣征求你的意見，這也很奇怪。

“明明從眼神和穿著都透著股女強人的自信，偏偏在某些事上非常在意你的看法。

“難道你有什么過人之處？還是說，你們經歷了一些事情，讓她打心眼里佩服你？”

楚清嵐聞言，下意識打算詢問封浩自己真的這樣嗎，結果剛扭頭，就看到了封浩的死魚眼。

她這才把頭快速轉回來，假裝無事發生。

見此情形，桑鹿笑出了聲：“楚總，你看起來是個聰明人，卻在涉及封總的事情上容易失去理性，所以......你喜歡他？”

“我沒有！！”

楚清嵐下意識反駁后，又意識到情緒已經失控。

她立刻深吸口氣，隨著氣息吐出，短短一秒內，蔓延至耳根的桃紅迅速褪去。

“桑女士，我們還是先看合同吧，如果你想增加返利，可以和我們協商，沒必要使用這些奇怪的話術。”

見楚清嵐快速平復心情，桑鹿繼續輕笑道：“情緒管理方面能做到這種程度，看來你的家境不錯，從小接受了遠超同齡人的優質教育，至于封總......”

桑鹿將視線移到封浩身上，“我從你身上看不到多余的情緒，你的笑容很假，你一直戴著一副面具生活。

“是什么原因導致你不愿意相信別人，展露真實的自己？

“童年陰影？還是生性涼薄？”

“分析的不錯，我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封浩嘴角上揚，模仿著桑鹿的表情微瞇雙眼，“但我也有個問題......你這么喜歡分析別人，是擔心別人先一步分析出你的秘密嗎？”

桑鹿眼神中的戲謔消失了一秒，雖然很短暫，但封浩還是憑借洞悉LV1和專注LV1捕捉到了這一變化。

“從我接觸你以來，你一共表現出開朗、自卑以及強勢三種性格。

“我可以將開朗理解為直播人設，你本人則是一個社恐，但我在約你見面簽合同時，你并未表現出一絲猶豫。

“這說明當時的你并不排斥與陌生人見面，而這不符合社恐的思維模式。或者可以理解為，當時的你，并沒有預料到今天會切換成自卑人格。

“我說的對吧，人格分裂患者？”

封浩的假設十分大膽，幾乎等同于指著對方鼻子說：“你是個神經病，承認吧。”

楚清嵐更是在桌子底下偷偷拽了拽封浩衣角，提醒他別說的太過分了。

封浩卻毫不在意，直勾勾盯著對方。

桑鹿聽完后，譏笑道：“我只是在演戲，我喜歡用不同的性格應對不同的人。”

“那你表演個自卑看看？”封浩不甘示弱，將對方逼入死角。

桑鹿沉默不語，封浩見狀乘勝追擊：“強勢人格是自卑人格的保護傘，只要當自卑人格試圖逃避現實時，你就會出現接管這具身體。

“所以，你根本無法表演‘自卑’，甚至連理解都做不到，對吧？”

桑鹿盯著封浩，半響都沒有開口。

眼見氣氛越來越緊張，楚清嵐都準備出來打圓場時，桑鹿再次開口了。

“陳高水為什么突然昏迷？在我進屋前，你說的‘厲鬼’是什么意思？難道陳高水的異狀與方晨的鬼魂有關？

“你是不是具備通靈的能力？所以楚總才對你言聽計從？

“如果不是這樣，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家境優渥的女強人會喜歡一個冷漠的孤兒。”

聽到這番話，楚清嵐極力克制自己不表現出任何異常反應，但即便她再如何壓制，眼神中的平和終究還是開始被憤怒一點點侵蝕。

如果桑鹿再敢用身世攻擊封浩，她不介意雇傭律師起訴對方。

相比于即將爆發的楚清嵐，封浩則要更無所謂些。

他沒有解釋，只是冷笑一聲：“電影看多了吧？”

桑鹿同樣冷笑一聲，正要開口，突然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嘖”了聲嘴，然后閉上了雙眼。

當她再次睜眼時，剛才那股銳利陰翳的氣質盡數被開朗取代，眼睛更是笑的瞇成了月牙狀。

“楚總，封總，不好意思啊，出門喝了點酒，腦子抽了。”

她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拿起桌上合同，扯開話題，“這就是推廣合同嗎？我瞅瞅返利多少？嗯......15%有點少啊，20%行嗎？”

“可以，但對視頻播放量有要求。”封浩仿佛真忘了剛才的事，快速進入談判狀態。

楚清嵐也緊跟其后，開始發揮專業水準：“桑女士，按照市場要求，單個視頻播放量需達到50萬次。”

“沒問題。”

桑鹿比了個“OK”的手勢，“如果真如你們所說，陳高水會在不久后自首，別說是五十萬，兩百萬都不成問題。”

說完，她遞還文件夾，交由楚清嵐在兩份合同上增加相應內容。

寫完后，桑鹿又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埋坑，便大筆一揮，果斷簽上自己的大名。

簽訂推廣合同后，楚清嵐起身與對方握手，并表示在隔壁酒樓定了一桌簡餐，邀請桑鹿一起吃個便飯。

桑鹿本想答應，但不知為何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下次吧，等游戲大賣，我請你們吃，我家樓下有個金湯老鵝非常不錯。”

與兩人道別，桑鹿便急匆匆跑出了茶館。

就在她踏出大門那刻，桑鹿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低落，她低頭看了眼濕噠噠的裙子和過膝襪，眼淚吧嗒吧嗒止不住地往下掉。

茶館包廂內，楚清嵐仔細收好合同，問起了剛才的事：“她真有精神病？”

“誰知道呢，反正只要不影響游戲推廣，別人的事情我們還是少管。”

封浩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并未將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就算強勢人格真的發現了一些端倪，但她又沒證據，而且鬼魂這種事，說出去根本沒人信。

唯一的風險點，在于桑鹿如果認識別的游戲玩家，很可能暴露我的身份。

想到這，封浩嘆了口氣，決定以后做事還得再謹慎一點。

楚清嵐見封浩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不滿道：“剛才不是你說人家是人格分裂的嗎？怎么現在又不讓我說了？”

“此一時彼一時。”

封浩解釋道，“剛才她攻擊你，我這么說是為了幫你，但這時候再討論已經沒多大意義。

“不管她是真精神病還是裝的，等推廣結束后，我們少和她打交道就行了。

“至于她在意的鬼魂一事，更是無稽之談。”

楚清嵐也清楚在絕對的信息優勢面前，根本不用擔心對方發掘出真相。

她更在意的是第一句話。

幫我......

楚清嵐眼神停留在封浩看向窗外的側臉上，心里暖暖的。

......

與此同時，星游科技。

由于周一就要交方案，實習生組中大部分人都選擇來公司自愿加班。

夏蓉和桑蕊一組，她正在修改背景故事時，突然聽到右手邊傳來輕微的抽泣聲。

她扭過頭去，竟然看到桑蕊正趴在桌上，肩膀一聳一聳地哭著。

“啊，你怎么了？”

夏蓉嚇了一跳，立刻起身關心道。

桑蕊將頭埋在臂彎里，哽咽道：“我、我沒事，就是想起了一些難過的事情。”

正在假裝認真工作的劉朗聞聲立刻湊了過來，故作深沉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有時深夜時分，我也經常感到一股發自內心的悲涼。

“太宰治曾說過，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也許，過于感性正是我們這類人的悲哀。”

說完，他就想伸出右手安撫桑蕊，卻沒想到，前一秒還在抽泣的軟萌蘿莉突然一巴掌拍掉咸豬手，直起身冷冷盯著自己。

“你、你怎么了？”劉朗被這眼神盯得有些害怕，心里有種要被誣告性騷擾的不詳預感。

“怎么了？”

桑蕊眼角還掛著淚珠，但表情卻充滿強勢與陰翳，“請你離我遠點，你這張臉讓我感到生理性厭惡，不好意思，說的可能有些直接了。

“如果你接受不了，我還可以換個比較溫和的說法。”

桑蕊摘掉黑框眼鏡，冷笑道：“滾一邊去，丑比。”

“你你你有病啊！”

劉朗沒想到一向開朗的桑蕊竟然會突然變得極具攻擊性，震驚之下竟然連一句國粹都憋不出來。

桑蕊卻懶得搭理劉朗，起身快步來到衛生間。

她捧起一掬水使勁拍在臉上，看著鏡中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面孔，暗暗思索：“又給我弄哪來了？

“好不容易找到點線索，還被主人格阻止了。不行，必須找機會再接近封浩，他身上一定有秘密，說不定能解決我的問題。

“既然鬼魂存在，說不定靈魂也存在，我的狀態與其說是不同人格，不如用靈魂來形容更恰當。”

之前強勢人格還不敢肯定，但當她出現在桑鹿以外的身體里時，她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人格分裂誕生出的副人格。

封浩，你給我等著。

......

常瀞是被電話吵醒的。

本來迷迷糊糊的她在看到來電顯示后，瞬間睡意全無。

她立刻坐起身接通電話：“曉露姐，來活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年紀的女性聲音：“準備下，下午帶你去工作室拍套游戲宣傳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