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的許知秋跪坐在書案前,窗外雨絲斜打進書房。
她第三次提筆,卻在“永”字第五筆的捺上又敗下陣來,墨團在宣紙上暈開,像一只折翅的蛾,無力地墜在紙面。
“又廢了。”她小聲嘀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邊緣。
“心浮氣躁。”
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許知秋身體一僵,顧錦江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十五歲的少年身形修長,投下的影子將她整個籠罩。
“顧錦江你……”她局促地想要起來,卻被一只冰涼的手按在肩上。
“坐好。”
顧錦江繞到她身側,俯身查看她寫的字,他今日束發的緞帶松了些,幾縷發絲垂落,掃在許知秋的手背上,癢癢的。
“知道錯在哪嗎?”
許知秋搖頭,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腕要懸,心要沉。”顧錦江忽然從身后貼近,左手壓住她亂顫的袖口,“這一捺……”他右手覆上她執筆的手背,骨節分明的手指扣住她的指縫。
許知秋呼吸一滯,他的手比想象中更燙,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引著筆鋒在紙上碾出深濃的墨痕。
“看清楚了?”
“嗯。”許知秋聲音細如蚊吶,硯臺里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她感覺自己耳垂幾乎要紅得滴血。
“咚、咚、咚——”
不知是誰的心跳聲如此震耳,竟讓筆尖的墨汁墜落,在“永”字最后一筆濺開星子般的黑點。
自那日習字后,許知秋總有些心神不寧,這日她正在閨房臨帖,丫鬟春花突然神秘兮兮地湊過來。
“小姐,聽說顧少爺昨日拒了張侍郎家的親事呢。”
筆尖一頓,許知秋強作鎮定,“他的事,與我們何干?”
“可張家小姐是出了名的才女呀。”春花眨著眼,“府里都在猜,顧少爺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胡說什么!”許知秋猛地擱筆,墨汁濺在袖口也渾然不覺,“去把我經常用的那本書拿來。”
“是。”
待春花退下,許知秋才發覺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鬼使神差地走到銅鏡前,看著鏡中稚氣未脫的臉龐,忽然泄氣地嘆了口氣。
次日去顧家時,推門卻見顧錦江正在書房里焚香,裊裊青煙中他的側臉格外清俊。
“今日熏的什么香?”她將海棠花插在案頭瓷瓶里,故作輕松地問。
顧錦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抬眼看了看她,“你身上沾了海棠香。”
許知秋心頭一跳,慌忙退后半步:“我,我去換件衣裳。”
“不必。”顧錦江忽然伸手,從她發間取下一片花瓣,“這樣挺好。”
指尖相觸的瞬間,許知秋幾乎忘了呼吸。
顧錦江卻已轉身去取字帖,只留她一人站在原地,看著那片被他捏過的花瓣飄飄蕩蕩落在地上。
后來,許知秋染了風寒。
這日她強撐著去顧家練字,卻頭暈得厲害,寫到第三個“永“字時,眼前忽然一黑。
再醒來時,她正靠在顧錦江肩頭,少年身上清冽的氣息近在咫尺,讓她一時分不清是夢是醒。
“醒了?”顧錦江的聲音有些啞,“為何不好生養病?“
許知秋慌忙坐直身子,“我,我怕耽誤功課……”
“胡鬧。”顧錦江蹙眉,卻遞來一盞溫熱的參茶,“喝了。”
茶水溫潤,帶著淡淡的甜。
許知秋喝了幾口,忽然發現茶盞邊緣有個極小的缺口——這是顧錦江平日自用的那只。
“顧錦江你……”
“嗯?”
“我是不是,很笨?”許知秋盯著茶盞里的倒影,“總是寫不好。”
顧錦江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個錦盒,盒中整整齊齊碼著她這些日子練過的所有字帖,每一張都標注著日期。
“你看。”他指著最早的那張,“這個是三個月前的。”又翻到最近的,“再看如今的。”
“我……”
許知秋眼眶發熱,顧錦江的手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腦袋,一下又一下的,讓少女的心猛的跳動起來,轉眼卻聽顧錦江繼續道:“我們知知一點都不笨呢,她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