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九龍塘在路燈下泛起一層毛玻璃般的昏黃。

老式的低層洋樓掩映在榕樹與紅棉之間，鐵柵欄后的花園里偶爾傳來幾聲蟲鳴。

二樓某扇窗透出柔和的燈光，窗簾半掩。

何貫昌坐在書房中，接過傭人買回來的報紙。

先是拿起最上面的《成報》，樂呵呵地看著每日更新的《鬼打鬼》票房。

截至昨天《鬼打鬼》票房不出意外地破了五百多萬。

《成報》上一片贊譽之聲，作為這部片的監制，何貫昌也覺得與有榮焉。

他將《成報》放下，又翻了翻其他報紙。

突然《東方晚報》上的一行大字，讓他笑容瞬間凝固。

上面赫然寫著《李朗私會六叔，疑似過檔在即》。

黑體鉛字在他眼前跳了跳，何貫昌下意識松了松領帶，五月的夜晚還不算熱，但他的脖頸仍滲出細汗。

特別是看到那張兩人一前一后走出的照片，更是感覺一腦袋高血壓。

“啪！”

何貫昌一巴掌拍在報紙上，趕緊拿起桌上的電話，猶豫了一下先打給了蔡勇昌。

“嘟.嘟..嘟....”

電話響了幾聲，那邊接起。

“阿勇，是我。”

沒等蔡勇昌說話，何貫昌搶先說道：“你看今天的報紙沒有？”

“報紙？還沒有。”

對面蔡勇昌似乎在吃東西，嘴里含糊道：“發生什么大事了？”

何貫昌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邵老六要挖阿朗！”

“什么！”

蔡勇昌聲音驟然提高八度。

“《東方晚報》上連照片都刊登了，你不信自己去看。”

“你等等。”

隨后那邊就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那聲音先是由近到遠，又由遠到近。

然后又是一陣報紙展開的‘嘩’‘嘩’聲。

過了一會兒，那邊拿起電話說道：“現在怎么辦？表哥明天就回來了，要是發現阿朗被挖，指不定會發多大火。”

心理學證明，人對損失的痛苦感遠超獲得的快樂。

當意識到某人可能被他人搶走時，害怕失去的焦慮會放大他的重要性。

此時的何貫昌就是這種心態，所以他說道：“不論用什么手段，都必須把阿朗留下。

你明天就去見他，告訴他邵老六不管答應他什么條件，嘉禾都通通答應。”

“沒問題！”

..........................

淺水灣，邵氏豪宅。

邵大亨擰著眉頭，看著手中的報紙，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誰爆的新聞？

難道是李朗？

不可能，今天他那幅表情不似作偽。

邵大亨想起今天李朗激動的手，微笑的臉，還有幫自己開門時動作，他自信這絕對不是十八歲年輕人能偽裝出來的。

那誰還知道這件事？

陸羽茶室？不可能，金字招牌擺在那，不可能為一個新聞犧牲自己的名譽。

邵大亨敲了敲腦袋，仔細地回憶，突然他意識到一個人—馮濟。

這個人好賭成性，在邵氏的時候就經常借錢不還，預支工資，很有可能是他將消息賣給報社的。

“這個混賬！”

邵大亨怒罵一聲，原本他都和李朗談好了，等他從嘉禾辭職就將他收入麾下的。

現在怎么辦？嘉禾肯定不會輕易放人

..................

翌日，重慶大廈。

一輛平治火急火燎的從街頭沖來，將路邊垃圾帶的四散紛飛。

車剛剛停好，蔡勇昌就叫上司機一起，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了樓。

李朗剛剛起床穿衣，忽然聽到梁秀英的聲音：“阿朗，蔡先生來啦！”

“來的夠快啊。”

李朗不慌不忙的把衣服穿好，掀開簾子，笑道：“哎呀，蔡先生你怎么來了！”

“最近朋友從菲律賓回來，給帶了些芒果，我覺得味道不錯，就帶來給英姐和你嘗嘗。”

“這怎么好意思。”

“應該的。”

蔡勇昌笑道：“你可是我們嘉禾的大功臣。”

一陣寒暄過后，蔡勇昌說到了正題上：“阿朗，昨天晚上昌哥和我商量過了，覺得給你一萬五一個劇本不太合適，所以今天來找你，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么想法？”

李朗裝糊涂道：“什么意思？”

“就是說你可以開一個價格，咱們商量一下。”

李朗沉默片刻，說道：“蔡先生你和我也這么熟了，既然你問了，那我就實話實說了，我想要家公司。”

“啊？”

蔡勇昌嘴唇半張，仿佛被凍住般僵在原地，他想過李朗會要錢，但沒想到居然是要嘉禾給他開衛星公司。

他雖然和李朗合作過，了解李朗的本事，更清楚《鬼打鬼》的成功，李朗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但是開衛星公司這件事，嘉禾三位股東是一定不會同意的，他琢磨了一會兒，打算給李朗講清楚原因，打消他這個念頭。

“阿朗，你知道嘉禾總共開過幾家衛星公司嗎？”

蔡勇昌伸出兩根手指：“就兩家，協和和許氏。

我們先說協和，李曉龍在回香江前已經在好萊塢拍片，他的影響力不光在香江，更在世界各地。

當初《唐山大兄》除了在香江上映，還在日本，韓國，東南亞，歐美上映并且都取得了不錯的票房。

那時候我們嘉禾都快倒閉了，硬是靠李曉龍把公司盤活，還和美國那邊有了合作，所以表哥才給李曉龍開了協和。

而第二家公司許氏，雖然許冠汶的影響力不如李曉龍，不能打進歐美，但在日韓，新馬泰都有不俗的影響力。

更關鍵的是許家有四兄弟！嘉禾看似給許冠汶開公司，實際上是捆綁了其中三個人。

況且當時許冠汶那個時機很好，因為李曉龍剛剛過世不久，嘉禾缺少一員大將，他剛好頂上來。

而你這部《鬼打鬼》確實是一部好片子，但是這種題材受限制很大。

首先新加坡，印度，是不能發行的。能發行的地方只有日韓，馬泰，但我估計票房不會太高，畢竟《鬼打鬼》民俗方面東西太多，他們理解不了。”

蔡勇昌一口氣把話說完，原以為李朗會明白他的意思，沒成想李朗還是說道：“我還是想要家公司。”

蔡勇昌說的李朗自然清楚，更清楚以現在的影響力，嘉禾這時候不會給自己開公司，他的目標其實是當制片人和談分紅。

但直接說的話，多半還要和嘉禾扯皮。

不如直接說要‘掀屋頂’這樣嘉禾大概率會同意他‘開個窗。’

“你....”

“唉！”

合著我說了這么多，都是浪費口水。

蔡勇昌嘆口氣說道：“我會幫你轉達的。”說完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