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約莫黃昏。

屋外漸漸嘈雜起來，外出務工的人都陸續回家，小孩的吵鬧聲，叮叮咣咣的切菜聲，還有難聞的硫磺味道席卷整個樓道。

加蓋樓層的屋子都很小，家家戶戶的廚房都被安置樓道中，而且還不允許使用明火，所以大家都燒蜂窩煤，一到做飯的時候絲絲縷縷的硫磺味，便被捂在樓道之間亂竄。

“啊.......終于抄，啊呸，終于寫完了！”

李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甩了甩發酸的手腕，看著桌案上一沓稿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寫的這個劇本叫做《鬼打鬼》。

1980年洪晶寶和嘉禾編劇劉天雄，制片薛志雄三人到韓國旅游，三人吃完飯沒事做聚在一起講故事。

洪晶寶就講了他之前在戲班的故事，比如開場的時候先要演一場《祭白虎》這是一場做‘破臺’儀式的例戲。

劇情就是武財神趙公明把白虎打跑，象征驅邪除煞之意，就像劇組開機前要拜神，網游上線前要給服務器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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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其他兩個人就問，舞臺上真的會有鬼嗎？

洪晶寶沒有回答，而是講起了從叔父輩那里聽到的鬼故事，和他讀過的鬼故事。

兩人聽得興起也說了些司馬中原筆下的鬼故事。

最后三人一番討論，將這些故事串聯起來，又加了一些笑料做包裝，就完成了《鬼打鬼》的劇本。

回國之后洪晶寶就把劇本拍成了電影，于1980年上映是靈幻功夫片的開山之作。

李朗之所以選這個劇本，一來洪晶寶本來就在嘉禾，到時候不用挑演員，導演，能省下不少力氣。

二來能結識洪晶寶，方便后面結識程龍，袁和平，林鎮英等大佬。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李朗打算以《鬼打鬼》為原型打造一套以茅山道士為主角的僵尸宇宙系列電影。

所以對于這個劇本，李朗也做了一些小小的修改，原劇本中錢真人和徐真人是師兄弟，并且都是茅山破衣教的傳人。

這里李朗將兩人關系改成道友，錢真人是野茅山，平時販賣一些法器，符紙。

而徐真人直接刪掉，改做一眉道長，一眉道長是一個學成下山的茅山正宗，因為常在錢真人處購買一些法器，符紙，所以二人相識。

還給他安排了四個師兄弟，等張大膽拜師的時候，一眉道長會說：“從今日起你就是茅山第十九代傳人，切記茅山第一戒令，正邪對立，搏斗終身，你還有四位師叔伯以后介紹你認識。”

“吱呀。”

就在李朗回顧劇情時房門再次被推開，一男一女走了進來，兩人都約莫四十歲，男的叫李興邦身形雄壯，一張標志性的國字臉，原本這種臉型應該十分精神，但此刻卻滿是愁容。

女的叫梁秀英身形消瘦，才剛四十歲出頭的年紀，頭發竟已花白，臉上滿是風霜。

兩人踏進房門，臉色都不太好，直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顯得心事重重。

“爸，媽你們怎么了？”

李朗將稿紙放在一旁好奇的問道，雖然對兩人談不上什么感情，但現在好歹是一家人，該有的關心還是要的。

“唉。”

李興邦嘆了口氣，卻沒有說話。

“半天憋不出個屁來，嘉禾那邊沒工開，讓他回來歇著。”

梁秀英見他不說話，白了他一眼抱怨道：“早讓你換個工作，實在不行你去邵氏也好啊，他們一年拍四十部電影，再這么搞下去什么時候才能還清別人的錢？”

說完瞪了李朗一眼，氣呼呼走到門口，抓起一個土豆直接砍了兩半，似乎要將滿腹埋怨和生活的辛酸都發泄出來。

兒子欠了錢，當父母自然跑不掉，兩人只能每天打幾份工，李父除了在嘉禾做場工外，天不亮還會去幫樓下的魚丸店搬魚，李母除了保潔，還會在家穿塑膠花。

聽著外面菜刀的呼嘯聲，李朗縮了縮腦袋小聲問道：“要等多久？”

“不知道，等通知吧。”

李興邦搖搖頭頭從衣服口袋，摸出半根皺巴巴的煙剛想點上，又默默塞了回去。

看著李興邦苦惱的模樣，李朗回想了一下。

1977年的嘉禾拍攝的電影好像只有七部，上半年上映只有一部《李曉龍的生與死》這是部記錄片，是將新聞和電影片段經過剪輯，加上后期配音完成，完全用不到場工。

“那爸你打算怎么辦？”

“只能去邵氏了。”

李興邦嘆口氣仿佛被抽干了精氣神，邵氏的工資是出了名的低，到那上班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清欠債。

“要不我在嘉禾開部戲。”

李朗賤兮兮的笑道：“讓你有工開啊。”

門外切菜聲戛然而止，梁秀英探頭進來瞥了一眼：“不會把頭摔壞了吧？”

“烏鴉嘴。”

李興邦嗆了一句，深深看了李朗一眼鄭重道：“放心，頭摔壞了爸養你一輩子。”

“真的，我....”

他剛要回答，就見外面梁秀英罕見的露出笑容：“阿虹來啦。”

“嗨啊，梁姨。”

鐘楚虹甜甜一笑，嫻熟的側身避開做飯的梁秀英走到屋內。

“李叔。”

在和李興邦打過招呼后，伸手想拿起桌上的保溫盒，但余光不經意的瞥見一沓稿子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哇，朗哥。你寫的什么東西？”

“劇本。”

鐘楚虹聞言嘴角微動，如同壓不住的ak一般，爆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你能寫劇本，你小時候國語不及格，作文都是抄我的。”

黑歷史，妥妥的黑歷史。

不過那是李朗的，和我李朗有什么關系。

“人是會進步的，我怎么就不能寫劇本。”

“那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進步。”

鐘楚虹笑著拿起劇本，看了一眼揶揄道：“你這個字寫的好丑！你拿腳寫的？”

“咳咳。”

李朗尷尬的咳嗽幾聲沒有搭話，他上輩子大學畢業后就基本沒用過筆，全都是在電腦上打字。

況且現在香江還是用的繁體字，他實在是寫不習慣，能寫成這樣就不錯了。

“鬼打鬼？好古怪的名字。”

不過很快鐘楚虹就被劇名吸引，仔細的看著。

眾所周知劇本和小說不太一樣，劇本寫作與小說寫作是不同的，小說是給讀者看的，所以需要大量的鋪墊劇情，塑造人物，構畫場景，服務于讀者的想像力。

劇本則更多是以簡潔化的語言，描繪外在的鏡頭，語言，動作，場景，人物設定即可，所以讀起來缺乏趣味性。

所以李朗在前面寫了一小段小說，增加一些吸引力。果然鐘楚虹看的很入迷，邊看臉上還露出各種表情。

“朗哥，這個點蠟燭削蘋果是不是真的啊？”

鐘楚虹走到李朗身旁好奇的問道。

她身子彎的很低，臉幾乎和李朗貼在一起。

李朗都能感覺到臉頰傳來的溫熱的呼吸，還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李朗心神一蕩說道：“這個其實是愛爾蘭新年習俗，說是女子新年夜里，把削的又長又細的蘋果皮拋過肩膀，蘋果皮落地的形狀，就是她未來丈夫的名字的首字母。”

“你居然還知道愛爾蘭？”

鐘楚虹調侃一句轉過頭來，瞬間兩人四目相對，兩張臉似乎貼在一起，彼此間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一朵紅霞立刻鋪滿鐘楚虹臉頰，她慌亂的抬起頭，就見李父李母一臉姨母笑的看著自己。

“呀。”

鐘楚虹驚呼一聲丟掉劇本，拿起桌上的保溫盒，捂著臉跑了出去。

“你個衰仔長本事了。”

看著掩面而逃的鐘楚虹，梁秀英端著菜走了進來，一臉自家豬終于會拱白菜的神情：“比你老豆當年強多了，半天悶不出個屁來，不過咱們家這個情況，鐘哥肯定不會答應把女嫁過來的”

好家伙八字還沒一撇那，您就已經談婚論嫁了。

人的情緒就是這么奇怪，就像家里有人過世，前一分鐘還痛哭流涕，下一分鐘又哈哈大笑。

李興邦沒有搭話，而是拿起散了一桌的劇本看兩眼，不可置信的問道：“這真是你寫的？”

“是啊，你覺得怎么樣？”

“不好說。”

李興邦微微皺眉，他沒讀過多少書，以他焚書坑儒的文化水平，自然看不出劇本的好壞。但好歹在嘉禾干了多年場工，見識還是有些，只覺得其中道士，僵尸什么的很有趣。

“你看不懂，就找個懂的人看。”

梁秀英將飯菜擺上桌說道：“你們公司不是收劇本嘛，明天你帶他去公司，找人幫忙看看。”

“嗯，先吃飯，明天我帶你片場。”

李興邦將稿子收好，端起碗筷。

晚飯很簡單，三碗米飯，一碟咸菜，還有一碗煮土豆。

飯菜不是很可口，米是最差的陳米，吃著有股發霉的味道，土豆也沒放鹽，李朗只能倒了點湯進去，就著咸菜一股腦的吞下去，連嚼都不敢嚼。

吃完飯沒什么娛樂的，李朗早早進了自己的臥室，臥室意料之中的狹窄，只有一張破舊的單人床，和釘在墻上的掛衣架。

這床還是十多年前買的，早已容納不下李朗，所以在床尾放了兩張凳子用來放腳。

并且一躺上去就發出陣陣吱呀聲，仿佛在控訴自己只是張兒童床，不應該承受如此大的壓力。

“賺錢，必須賺錢！”

感受著濕漉漉的被褥，李朗咂摸著嘴里那股怪味，從未感覺過自己對金錢居然如此的渴望。

另一頭。

梁秀英坐在客廳的小板凳上，借著昏黃的燈光串著塑料花。

李興邦則在一旁看著劇本，越看越覺得不真實，自己家的仔他是了解的，從小讀書成績就差，國語更是一塌糊涂，說他能當武師他信，但說他寫劇本。

“阿英，你說這劇本真是我們仔寫的？”

“不然那？”

梁秀英雖然也不信李朗能寫劇本，但從不鉆牛角尖，既然自己仔說是他寫的那就他寫的。

“你想那么多干嘛？難道有人寫了劇本自己不賣？專門送給咱們兒子？”

“也對。”

李興邦點點頭，將劇本合攏放在懷里，心中默默祈禱著這劇本一定要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