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醒醒！箓成了么？”

山間深谷，月輪當空，林間霧氣涌動。

谷底一塊三丈見方的青石旁，師徒兩人相對盤坐。

徒弟十八九歲的樣子，樣貌俊朗。

此刻雙目緊閉，面露痛苦之色。

師傅身形極瘦，活像一具披著人皮的紙扎，正雙手結印，嘴中剛念完一段咒語。

青石上方，擺著一塊黃幡方布，四角各燃香燭，組成了座臨時搭建的法壇。

燭光搖曳，映照出一副斑駁古人畫像，左右邊緣各題跋一行篆文。

“泛萬頃驚濤浮槎東渡，求仙藥永駐風濤無驚。”

落款則是“敬奉先師祖蓬萊仙師秦方士徐福公”。

眼看青年還沒有蘇醒的跡象，老道語氣急切地朝畫像祈求道：

“祖師爺在上，弟子徐世循，今日欲往云霧大山深處憋寶，路遇困陣，徒兒江行道被畫皮詭傷魂，只能冒險為他授箓啟靈，求祖師爺保佑！”

青年臉色變幻不定，驚恐、迷茫、驚喜等種種表情交織，眼珠轉動，眼皮卻仍未張開。

“祖師爺，如今靈氣消退，詭氣橫生，世間有修行資質者萬中無一，我這徒弟雖無道體，可資質尚算中等，求祖師看在弟子壽數無多，收徒不易的份上，授江行道本命箓，助他煉化第一縷靈氣！”

畫像懸浮在法壇之上，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卻再無其他神異變化。

老道咬了咬牙，變了臉色，不再是一味祈求。

“祖師爺——”

一聲嘶吼混著血沫噴出。

“您誆了始皇帝煉成蜃樓仙船，帶著童男童女東渡不返，可后輩方士被殺得幾乎絕種，只剩下幾支殘喘流傳，到如今大順朝，弟子這一支只能以憋寶為業，淪為九流散修！”

老道雙目赤紅幾欲滴血，喘了幾口粗氣，從懷中取出一盞青銅古燈。

“若是我徒弟身死，老道我也不活了，讓您這一支香火斷絕，反正估計您在蓬萊仙境逍遙快活，也不用管我們這些可憐的徒子徒孫！”

他張口猛噴出一大口鮮血，化作絲絲血霧，涌向銅燈。

銅燈黑炭絲的燈芯一閃，竟冒出個似虛似幻小人，拇指大小，頭上豎扎小辮，搖頭晃腦發出詭異笑聲：

“皮肉熬得咕嘟冒泡。

骨頭渣子碾成灰。

燈芯搓得嘎嘣脆。

老頭，老頭，你別摳門兒！

心頭血，來三滴，才夠勁兒！”

狗入的燈油詭！竟要老夫三滴精血！

老道士心中暗罵，咬牙再噴出兩大口鮮血。

小人嘴巴裂開到嘴角，如同吸食絕世美酒般，血霧化作一條直線，被它吞入腹中。

隨后伸了個懶腰，蜷成一團，縮回燈芯，發出微不可聞的呼嚕聲，沉沉睡去，只有鼻涕泡隨著呼吸時大時小，發出幽黃熒光。

熒光照射下，青年臉上的痛苦之色稍緩。

就在老道噴了數口鮮血，眼窩深陷，嘴唇泛白，快要堅持不住時。

徐福畫像竟然頃刻崩解，殘片四散紛飛，吹得四角香燭燭火頓滅。

難道祖師爺吃硬不吃軟，罵顯靈了？

他心中一驚，剛想起身，就見自家徒弟終于睜開雙眼。

“師傅，本命箓成了！”

……

江行道本是一名上班族，普普通通上學，畢業后在公司辛辛苦苦當牛馬。

唯一的愛好就是逛舊貨市場，撿漏些銅錢之類的小玩意。

偶爾也會在某魚淘些二手電子設備，簡單修復后賺個差價。

最近，他將淘騰舊貨的過程拍成短視頻，上傳到某音，雖然幾個月時間才積累一萬關注，但還是想著繼續堅持一段時間，爭取把愛好干成副業。

他沒指望著靠這玩意實現財富自由，但人總得有點愛好，有點念想不是。

這天，他剛撿漏了一張民國仿的先秦方士畫像，就急匆匆地趕回出租屋，一路上滿腦子怎么剪成爆款視頻。

剛到樓下，發現圍著一群人抬頭張望，議論紛紛。

原來是樓上小孩獨自在家，玩耍時爬到窗戶邊。

小孩子墜樓之際，江行道本能般撲上前去，接住了小孩，他自己卻被砸得后腦著地。

意識彌留時，他只有一個念頭。

希望老天爺看在自己善舉的份上，庇佑父母安度晚年。

至于自己，則是——

下輩子，我不想再當好人了。

再醒來時，就是穿越到此方世界，融合因為授箓啟靈儀式失敗，意識崩潰的同名少年靈魂碎片，有了一次重活的機會。

頭疼之感如潮水般散去，仿佛他本就是這方世界之人。

一時間，江行道竟有莊周夢蝶之感。

如今是大順朝，去年老皇帝突染惡疾，暴病而亡，王朝末年之兆愈發明顯。

今年年初，皇太后扶持幼子登基，改年號為光紹，朝廷再也壓制不住地方派系力量。

爆發一系列騷亂后，朝廷宣布變法，以內閣治政，各地組建咨議會，地方勢力紛紛自命行政人員，整體社會氛圍類似“清末民初”。

與前世歷史中仙人成為傳說不同，神州雖自先秦以來，靈潮消退，但修行傳承卻未徹底斷絕。

到前朝大明開國五百年，還有嘉靖帝君集全國之力，以秘法破開洞天福地，消失不見。

自此之后，皇權受到各方力量壓制，到大順朝中期，靈潮消退愈發明顯，詭氣逐漸迎來復蘇。

各地山野之間，陋巷之中，詭、妖、僵、邪、怪等等詭異逐漸增多，已成為修行界公認的末法時代。

江行道整理思緒到此處時，不禁腹誹：

沒靈氣修什么仙啊？

末法修仙，靈氣稀薄，陰邪之氣占據主流。

正常吐納中多數都是需要煉化的各種雜氣，能夠增長修為的靈氣只有十之二三。

導致依靠外界靈氣引氣入體，開啟修行之路的難度直線上升。

現在修士們大多通過觀想【本命箓】，從各派傳承的傳道之器中煉化第一縷靈氣，進入煉精化氣階段，也就是練氣期第一層，也稱啟靈境。

通過逐漸溫養丹田，丹田靈氣達到百縷后，開始嘗試打通經脈，進入第二層通脈境。

江行道此時，剛邁上了末法修仙路上第一個小臺階。

……

“成了…真成了！“

徐老道見徒兒蘇醒，也顧不得收拾破碎了的祖師爺畫像，一把攥住江行道的手，大笑起來。

少頃之后，平復完心情的師徒兩人打量四周，壓力重新襲來。

徐老道小心翼翼地問道：

“小道，本命箓上是否顯化了術法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