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入淺秋
- 星漢迢渡
- 澄瀾不清
- 2396字
- 2025-05-02 10:51:09
一縷溫柔的晨光如薄紗般悄然漫過雕花窗格,灑落在路逍遙覆蓋半身的略顯陳舊的被褥之上。他慵懶地舒展身軀,不經意間劃掉了手機上刺耳的鬧鈴聲。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挺起腰身,緩緩坐于床邊。指尖輕觸屏幕右下角的智能按鈕,機械般的女聲隨之響起:“小藝提醒您,今天天氣晴朗,氣溫介于9℃至21℃之間,東南風勁吹四級,空氣質量達到優良標準,十分適合戶外活動。目前體感溫度為7℃,相對濕度為42%,建議穿著大衣以保持溫暖。”
隨著話語的結束,路逍遙微微皺了皺眉頭,仿佛在權衡著是否要遵從這突如其來的建議。然而,當他瞥見窗外那逐漸明朗的天空,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陽光,總是這般不偏不倚地灑落在這方寸之地,無論是冬日的寒涼,還是夏日的熾熱,它都能帶來那份獨特的慰藉。
他緩緩起身,踱步至窗邊,凝視著那片被晨光映照得金輝璀璨的景象。此刻的他,似乎與這個世界達成了某種默契,所有的疲憊與憂慮,在這縷陽光的照耀下,都顯得微不足道。他深吸一口氣,心中不禁默念道:“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路逍遙赤足踩上老柚木地板時,木紋里沉睡十年的桐油香忽然蘇醒。他鬼使神差地拉開抽屜,指尖掠過那件疊得方正的呢子大衣——去年深秋父親寄來的包裹里,還塞著半袋曬干的桂花,此刻正在抽屜深處暗香浮動。
路逍遙盯著書桌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彎腰拉開底層抽屜。舊紙箱里的練習冊下,那顆蒙灰的斯伯丁籃球正靜靜躺著。他一把抓起球體,指腹摩挲著記憶里熟悉的顆粒紋路,陳年橡膠味混著少年時球場上的汗水氣息撲面而來。摸出手機點開微信時,置頂聊天框還停留在三年前李星煥出國前的告別語。
「泗河街露天場,十點老地方」刪掉又輸入,最后指尖懸在26鍵上方猶豫半秒,補了句「帶罐寶礦力?」
手機在掌心微微震動時,檐角銅鈴正巧撞碎一縷穿堂風。路逍遙倚著斑駁的朱漆廊柱,看對話框里那個單薄的“來“字在晨光中舒展成雁陣,恍惚聽見十七歲盛夏的蟬鳴從籃球架銹蝕的螺絲孔里漫出來。
他反手將大衣甩上肩頭,卻在門檻處頓了腳步——廊下積水倒映的云絮間,竟漂浮著幾株去年深秋的桂子。父親打包衣物時抖落的金粒,穿越三百公里與四季輪回,在此刻的漣漪里釀成陳年蜜漬。
碎石小徑在布鞋底下簌簌絮語,風鼓起大衣下擺如同灰鴿振翅。轉過九曲回廊的剎那,整座老球場撞進視線:褪色的籃板斜倚著爬滿忍冬的圍墻,籃網垂落的尼龍絲正勾住游蕩的蒲公英,鐵質邊框上層層疊疊的銹跡,分明是二十年雨水寫給陽光的情書。
李星煥的影子比人先到。他背身立在三分線外,揚手劃出的弧線驚起竹叢間的白鹡鸰。籃球穿網而過的瞬間,晨霧里忽然析出無數細碎的金粉——那件套在運動衫外的舊校服,后襟還印著當年路逍遙用丙烯筆涂鴉的麒麟。
路逍遙剛要張嘴,喉結卻卡住了李星煥投來的第二顆球。橙紅色軌跡切開晨霧時,他分明看見那些金粉是從對方發梢抖落的——十七歲那個暴雨天,他們擠在器材室給彼此頭發噴銀色噴漆,最后被教導主任追著跑過紫藤花架,李星煥鬢角沾著的彩帶碎屑也是這般閃著微光。
籃板發出年邁的呻吟。球在生銹的籃筐邊緣轉了三圈,落下來時裹著半片忍冬葉。路逍遙用鞋尖挑起籃球,忽然運球沖向圍墻缺口。李星煥怔了半拍,突然笑出聲追上去,運動鞋踩碎了去年深秋積攢的梧桐莢。他們像兩尾逆流的魚,穿過墻縫外瘋長的野芒草,驚飛的白鹡鸰掠過水杉林,抖落的絨毛粘在對方汗濕的后頸。
真正的戰場在河灘卵石堆。路逍遙扯下領口紐扣的瞬間,江水正卷走他擲出的第一道拋物線。李星煥躍起截球的姿勢還帶著留學時的影子,落地時卻一個踉蹌,右膝的舊傷仿佛又將他拉回了那個十八歲的雨季。
那是京海實驗高中與九十七中學的一場激烈對決。李星煥作為校隊得分后衛,為了爭奪一個至關重要的籃板球,不顧一切地飛身躍起。然而,就在他即將觸碰到籃球的那一刻,身體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膝蓋骨發出了令人心碎的斷裂聲。那場比賽,他們輸了;而李星煥,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膝蓋骨折,休養了整整半年,不得不留級。
如今,他們再次站在河灘上,面對著彼此,仿佛回到了那個青澀的年紀。路逍遙的眼神里充滿了對過去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憧憬。他們交替在對方瞳孔里縮成十七歲的模樣,直到寶礦力鋁罐在鵝卵石上叮當作響,蒸發的碳酸氣泡裹著少年時未說破的約定,在七月的河風里輕輕炸開。
時光在掌心輕輕流淌,仿佛那縷金粉又從發梢飄落,裹挾著十七歲未散的晨霧與青春的微光。李星煥投來的第二顆球在空際劃出優美的弧線,路逍遙一個轉身,敏捷地接住籃球,臉上泛起久違的微笑。那一刻,他們仿佛回到了那個青澀的年代,球場上的每一個瞬間都充滿了無限的可能與期待。“李兄呀,實力不減當年,高二與九十七中學的第二場比賽,終究是扳回了一局,也算圓了你的遺憾。”
河風灌滿襯衫時,路逍遙正單腳踩在浸水的籃球上。李星煥彎腰系鞋帶的動作突然定格——河水漫過球鞋的褶皺,像極了當年體育館地板上蜿蜒的血跡。他突然抓起塊扁圓的卵石,用力砸向水面,驚起的水花濺濕了兩人褲腳。
“那年校醫抬擔架沖進來,你猜我看見什么?“李星煥的指尖在膝頭畫圈,“天花板縫隙里長著株蒲公英,絨毛簌簌往下掉。“路逍遙的喉結滾動兩下,籃球從他掌心滑脫,順著卵石灘蹦跳著滾向江水。
他們同時追出去的身影驚散了浮藻間的蜻蜓。路逍遙半個身子浸在江水里抓住籃球的剎那,對岸造船廠的汽笛突然撕裂暮色。十七歲的黃昏就這樣從生銹的護欄缺口涌入,裹著松香與鐵銹味的江風里,他們看見少年時的自己正穿過體育館后門的爬山虎藤蔓。
李星煥突然發力搶斷,變向時右膝發出清脆的響動。路逍遙的驚呼卡在喉嚨里,卻見那人踉蹌著將球拋向殘陽。生銹的籃筐在暮色中搖晃,驚飛的夜鷺掠過他們發亮的鬢角,一年前的蒲公英絨毛忽然又落進汗濕的眼睛。
當最后一個球重重砸進江水時,路逍遙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記分牌。塑料片邊緣還留著當年他親手咬出的齒痕,紅藍兩色的滑動紐扣定格在82:79。“補給你了。“他說得輕巧,江水卻突然漫過腳踝,沖走了所有未出口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