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已如黑夜般靜謐。顧玄靜靜的坐在鶴一翁的靈域里,此鶴一翁的元嬰軀體已如即將熄滅的星星炭火,再也沒有初見時的光芒,兩個人心里各有各的打算,俱不言語。
良久,顧玄喃喃說道:“既然真人都這么說了,那小子就信真人一次吧?!?
“真人,真人……”
“咳咳,老夫還沒死……”鶴一翁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樣,他有些無奈的說道:“不過,顧老弟要是再不回答的話,我們恐怕真的要陰陽相隔了。剛剛救你,我內力已失太多……此時,連說話也是有些疲憊了……”
“現在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的意識移入我的體內?”
“你只要把你的腦袋放空,不要抗拒我的意識,我便可以把我的元嬰移入你的頭腦中去了。”鶴一翁說道:“你準備好告訴我一聲,我便要進去了?!?
顧玄深呼一口氣,對他來說,前方道路是福是禍,在這一刻的決定,似乎顯得尤為重要。他拼命讓自己腦袋空空如也后說道:“我準備好了,真人?!?
“老夫來也?!敝灰娨豢|精純的元氣從那暗淡的元嬰中抽離出來,折射出一道閃亮的光芒,電光火石間射進了顧玄的額頭上,這時,顧玄腦袋微微一震,他的耳朵邊便傳來鶴一翁的笑聲:“果然不出我所料。顧老弟乃是練武修身的絕佳體質?!?
“真人已在我體內?”顧玄張口問道。
“顧老弟大可放心。”鶴一翁的聲音又從耳邊傳來,“你以后同我對話,只需在腦海中想出你所說的話,我自然能聽到。我也是用這種方式同你交流的。你閉上眼,想象一下你的腦海景物,是否能看到老夫?!?
顧玄聽完,趕緊閉上雙眼,一簇閃電般的景物劃過他的雙眼,他搖了搖頭,又冥想起來,這時,他的腦海里漸漸浮現出一個長髯白鬢的老人形象,正瞇著眼對他微笑。
“這就是你真身嗎,真人?”顧玄心里念想道。
“正是老夫,顧老弟,其實這次咱們才真正算得上是初次見面。以后還需顧老弟多多關照老夫?!柄Q一翁笑著說道:“顧老弟,你自己觀察下你的腦海景物。可有什么發現?”
顧玄環顧四周,除了鶴一翁什么都沒有發現,倒是自己的腦海像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非常規整。他有些懊惱的搖了搖頭道:“并沒有什么發現。”
“呵呵。顧老弟還是對于武學所知尚淺。”鶴一翁解釋道:“顧老弟你仔細看看自己的腦海,平常人閉上眼睛放空自己的思想所想象出來的景物從來都是一片漆黑,而你的腦海卻是一片光明,而且整齊劃一,有角有棱。你可知道這是為什么?這可是靈域產生的初相?。 ?
“是嗎?”顧玄聽了也是大喜過望,說道:“我也可以擁有一片屬于自己的領域!”
“這個尚未可知。顧老弟不要心急?!柄Q一翁笑著說,“你以為擁有領域是這么簡單的事情啊。老夫生前閉關兩百載,方才修煉出如一間房屋般大小的靈域,你現在頭腦中既然已經出現了靈域的初相,但你要把它具實化,還需要走很長的道路?!?
“這又作何解釋?”
“正如目前你所感知的一樣,你的腦海已經有了靈域的初相。我想這可能與你絕佳練武的體質有關。所謂初相,就是我們常說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很多習武之人,至死也不明白如何使初相具實。不過,顧老弟,遇到我,你大可以放心,以你的體質,加上我對武學的認知,你的腦海初相早晚會成為你的靈域。這也只是時間問題。”
“但愿如此吧?!鳖櫺f著,攥緊拳頭,一拳打在空氣上。只聽見靈域四周“咔嚓”作響,四周光線通過碎裂的縫隙照進了漆黑的靈域。鶴一翁哆嗦著說道:“這靈域隨我半生,如今我自身難保,它一碎掉,我此生再無依靠?!?
“真人,我不知道這靈域修煉艱辛難易?!鳖櫺荒_踏破鶴一翁的靈域,靈域大碎,顧玄眼前重現光明,他從半空中躍步立在甲板上,說道:“不過倘若此生小子有幸修煉出靈域,我的靈域皆供真人使用。小子必定不會吝嗇的。”
“如此甚好。”鶴一翁說完,抖了抖腳,一屁股坐在了顧玄的腦海初相里,說道:“老夫被困至龍珠里兩年,每日被那青龍所擾。現在反而有機會睡個美覺了。”
“顧老弟。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返回宿龍城?!鳖櫺卮鸬溃骸拔乙驗榇蚱谱鎻R神龕被父親罰于此地反省已經有三月了。如今與世隔絕的日子我也過夠了,我也不知道父親哪天能派人接我回去。所以我想自己返回,給他一個驚喜?!?
“習武之人極為重視宗法禮制。你打翻自家祖廟神龕才只被罰至此地。看來你的確是你們家族的掌上明珠啊?!?
“掌上明珠?”顧玄冷哼一聲,道:“如果眼神能殺人,有時候我覺得我二叔已經殺我幾百次了。不管我做什么,他總是看我不順眼?!?
“我想那很可能是長輩對你要求的嚴格吧?!柄Q一翁笑著說道:“你既然為顧家掌門的大公子,那么你必然會繼承下一代掌門之位。而且你天生是練武的好體質,我想這是有修為的武者皆能看出的事實?,F在對你嚴厲,正是對你的未來著想啊。”
“但愿如此吧?!鳖櫺藭r已經從甲板下到下層船艙里,他在一間水手住艙里找出了一身水手服換上,船艙內部極為潮濕,他找到的衣服也已經發霉不知存放多久了。令人驚奇的是,從上船開始顧玄都沒有看到一個人的身影,甚至連一具遇難者尸體也沒有,難道這群人在撞船前全部跳進了海里?
顧玄摸黑找到了一盞羊角油燈,燈油還剩了半盞。他便用打火石打出火花來點燃了油燈照亮了整個房間,這間水手艙只有幾平米,一間窄小的上下臥鋪,一個靠門的衣架,再往里擺放著一張凌亂不堪的桌子,還有靠近內壁的一個上了鎖的鐵皮箱子躺在桌子旁。水手服原本掛在衣架上,現在被顧玄取下穿在身上,現在上面只掛了一把青銅色的鑰匙。顧玄取下鑰匙,這時,他發現凌亂的桌子上擺放了一張羊皮紙。他支起羊角油燈,湊了過去,這張羊皮紙上寫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字體,并且十分潦草,顧玄仔細辨認,才明白上面寫的字是“航海圖志”。歪歪扭扭的字體下畫了很多錯綜復雜的圖線,看得出來這艘船航海的時間十分漫長,經歷了很多不同特征的地區。每條線之間夾雜著一些類似石頭和花草的標記,還有些地方畫著一個個骷髏頭,不知是這些水手標注的危險地帶還是他們中的一些人遇難該地做的標注了。出于之間的教訓,顧玄不敢隨意觸碰這張羊皮紙,他不停用燈角捶了這張紙好幾遍,才確定它沒有任何力量,只是一張圖紙,這才小心翼翼的把它卷起來掖進自己的衣服里。如果能夠正確解讀這張圖紙,那么對于解答他內心的種種疑惑,想必十分有幫助。
“真人,你還在嗎?”顧玄輕聲問道。
四周萬籟俱寂,顧玄只聽到他的腦海里傳來幾聲長短不一的打鼾聲。這人,剛說睡就睡著了。也不知道他到底靠不靠譜。
顧玄蹲下身去,目光聚集在那個上了鎖的箱子上。他伸出一只手使勁拖了拖箱子,發現這個箱子雖然是鐵制品,不知里面放了什么,竟然十分沉重堅固,外人沒有鑰匙根本無法打開。顧玄取出剛剛發現的鑰匙,他把鑰匙插進了那把鎖孔中,輕輕一旋,只聽得寂靜的四周回蕩著一聲清脆的開鎖聲音。開了!顧玄剛想激動地喊出來,突然,他感到頭皮一陣發麻,羊角油燈噗噗的往外冒著燈油,豆大的汗珠正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他的額頭上。此時顧玄的眼珠快要撐出了他的眼眶,他大氣不敢出,一切動作都在瞬間停住了——就在剛剛不經意間,他斜睨了一眼桌角,發現一團黑影正停在他身后,一動不動!顧玄的心臟嚇得一瞬間幾乎要蹦出他的喉嚨了!
一片漆黑的走道里,在他的背后,有人正躲在門口一直盯著他看!
這一剎那間的變故來得極快。這人是誰?是敵是友?這艘船上藏著一個自己沒有發現的人?這人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自己身后的?他一上船便躲在自己身后監視自己嗎?還是說,自己身后的根本不是一個人?難道是鬼?鬼不是沒有有影子嗎?一系列問題從顧玄腦子里一閃而過。
羊角油燈受了一陣無名風吹,晃了晃,黯淡下去。幽長的走道連通著水手住艙沒有一丁點聲音。四周只是一片寂然。顧玄的頭腦里,鶴一翁還躺在他的初相中呼呼大睡,鼾聲大作呢!
顧玄蹲在那里,和身后黑影對峙著,敵不動,我不動。此時他已經打定靜觀其變的主意。同時,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如果那人先發制人,他相信自己有把握一拳打掉那人的門牙。
幾滴黏著的汗順著顧玄的額頭滴進了他眼里,辣得他的雙眼一陣酸疼。不知過了幾秒,顧玄緊盯著黑影的雙眼終于忍不住擠了擠,一閉眼功夫,那黑影竟向后急速退去。
想跑?!
顧玄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站起身來,就往門口方向一拳打去。
匪夷所思的是,門口空無一人!
顧玄拿著羊角油燈急忙朝門外追去,空曠的走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他“咚咚”的奔跑聲來回回蕩著。難道真撞鬼了?顧玄心里嘟囔著,略一轉身,正看到那團黑影的尾巴消失在甲板的通道里!
果然有人!顧玄先是一驚,心里十分詫異,但此時已不容他細想了,他趕忙追了上去。這人好快的速度!顧玄只是暗道一聲,甲板通道離他所處的水手住艙至少二十米之遠,他只是追出去一抬腳的功夫,那人就已經奔出這二十米開外了!而且輕得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顧玄趕緊使出全力朝通道跑去,羊角油燈承受不住奔跑時的疾風,呼的一聲熄滅了。四周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中。顧玄看到前方一陣微涼,他知道他已經跑到上甲板的出口了。這時,他眼前冷光一閃,一股涼颼颼的厲風順著那束閃著冷光的鋒芒從甲板通道朝他斜刺了過來!不好!顧玄心里大叫一聲,中埋伏了!
顧玄只覺眼前一片白光閃過,是那人的劍光嗎?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只見那人劍光一閃而過,深深插進了他身旁的木板里。放了我一條生路?顧玄深深呼出一口氣。借著微弱的光亮,顧玄看到此時那劍已離他脖子不足半寸了,這種生死一瞬的感覺顧玄今天是第二次嘗到了,就在剛才,他差點被千宗古書活活勒死!
顧玄看到他眼前站著一個看不清楚的人影佇立在那里,憑直覺,他感覺那人一定是個瘦弱的男人。
“你是誰?為什么要躲在我身后監視我?”顧玄給自己壯了壯膽,大聲問道。
那人回答道:“這話該是我問你吧。年輕人。你為什么會在這條船上。要不是看你年紀還小,恐怕剛剛一瞬間我的劍就足以讓你人頭落地了?!?
“你不殺我但并不代表我不會殺你?!鳖櫺f道,“我再問一遍,你是誰?再不回答。我可要動手了!”
“真是個不自量力的小鬼啊!”那人笑著說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顧玄眼中精光一閃,一個箭步躍起,提起右拳,打出一招顧氏拳法,裹著一陣猛烈的罡風朝那人面門打去。
“好小子!讓我看看你的身手!”那人暴喝一聲,不退反進,馬步一扎,往前伸出一只手臂,張開五指,竟然想要接住顧玄這猛烈的一拳。
“少瞧不起人了!”顧玄自然明白對手這是蔑視他的實力,右拳力量陡然加重了幾分!
只聽一聲巨響!那人身體直直往后飛去!
就在顧玄和那人過招照面的一瞬間,他整個人都驚呆了,他想收回拳頭,可是那一刻他的拳頭已經收不回來了!一種心酸而又震撼的感覺電光火石間席卷了他的全身上下。
這怎么可能!
顧玄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那人摔倒后,從地板上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對他說道:“好小子,幾年功夫不見,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了……”
果然是他!
細細回想著他的面容音色,顧玄只覺眼前熱淚盈眶,一種重返復得的心情久久在他心頭蕩漾著。他似乎又想起了最后一次他們見面時的對話了。
那是哪一天呢,顧玄早已記不清了。只記得在顧家小院里,他坐在盛開的桃樹下對他說,小子,如果哪天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他當時吃著他買來的冰糖葫蘆,露出幾顆門牙,哈哈笑著說,才不會想你咧。反正我知道你肯定不會離開我。你要是走了,誰還會偷偷給我買冰糖葫蘆。
他只是溺愛的把他攬進了懷里,輕聲說道,是的,我不會走的。
他舉起剩下的最后一顆冰糖葫蘆,對他說,你也吃一顆吧。
都給你吃吧,他說著,眼睛卻往院外留戀般的望去,語氣中露出一絲遺憾與無奈,不知道下次再給你買冰糖葫蘆該是什么時候了。或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吧。
怎么會呢四叔,他笑嘻嘻的說道,我爸平時不讓我吃外面集市小攤上的零食,只有四叔對我好,偷偷買給我吃。以后我有小孩子了,肯定會給他買好多好多的冰糖葫蘆……
真是不知羞啊……你才多大,就想著當爸爸了……他的笑容如皓月般明亮溫暖。四叔就會取笑我啊……兩人躺在桃花樹下咯咯笑了起來……
可是后來,大家都說他和一個女人私奔逃跑時死了,墜下山崖連尸體都沒找到……
可是,這么多年來,他都不相信,那個一直給他買冰糖葫蘆的四叔怎么就好端端的死了……
怎么會死了呢,那么善良的一個人……
他一直不肯相信這個事實……
顧玄咬了咬嘴唇,望著面前向他踉踉蹌蹌走來的人,流著淚輕念道:“你是……我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