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安靜的。

至少此刻是安靜的。

四周的黑暗毫不留情的壓過來，耳邊只有噗噗噗的水流的聲音。

顧陰能夠感受到的，或者說能夠用來感受水底的，似乎只剩下眼睛了。

但也僅限于潛水燈能照過去的地方。

顧陰看出來向國慶身后的女人就是一個死人。

但是他不確定那個死人出現在向國慶身后，是因為自己在動，還是受到水流或者水壓的影響而在水里運動，就像是顧陰身后的自行車一樣。

換句話來說，那就是顧陰不確定尸體是在主動運動還是被動運動。

如果是主動運動那么尸體就是鬼。

不對，按照向國慶之前的說法，那么尸體應該是鬼奴。

但如果是被動，那就證明它僅僅只是一個死人而已，一具尸體而已。

好在，那個女人只是站在向國慶的身后，并沒有做出什么。

她只是安靜的漂在那里，就像她本來就屬于這座水庫一樣。

顧陰控制自己的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后將潛水燈照在了向國慶的胸前，并跟他比劃一陣，讓向國慶往身后看。

向國慶看懂了顧陰的手勢，比了個“OK”的手勢后，緩緩轉動頭。

緊接著他看見了身后的女尸。

不論是誰，在這樣壓抑和黑暗的空間中，突然看到一位不速之客出現在自己身后是會感到恐懼的，更何況那還是一個披散著頭發，眼睛被淤泥堵滿的女尸。

所以向國慶瞬間陷入了驚恐中。

他在轉頭看見那道身影的瞬間，手忙腳亂的在水底一陣撲騰，等反應過來后立馬將手伸向腰后準備抓住那把特殊的手槍。

但是他這時也注意到那個尸體只是漂在那里并沒有任何的動作。

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看了眼顧陰。

眼神像是在說：“她從一開始就在這里嗎？”

顧陰大概看懂了對方眼神所表達的意思，便搖了搖頭。

向國慶轉過頭盯著尸體。

此時尸體微微后仰了一下。

但是他知道這并不是尸體主動在動，而是向國慶自己剛才慌亂中造成的水的運動對尸體產生了影響而已。

向國慶把手從后腰收回來，身體微微前傾游向了那具死尸。

他知道那僅僅只是一具尸體而已，他知道尸體目前還沒成為鬼奴。

但是，當他逐漸靠近尸體時還是無法壓制心中的恐懼。

顧陰也游了過來，只是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尸體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陰一直覺得尸體在盯著自己。

這種感覺他以前在一些博物館里體會過，大多是博物館中那些巨大的畫像帶給他的。

那些畫像中人物的眼神被作者畫出了有生命一般。

每當看向畫像時顧陰會感覺畫像中的眼神也在盯著自己。

當顧陰向某個方向移動時，只要目光沒有離開過畫像中的眼神，那么他就會產生畫像中的雙眼也在隨著自己的移動而轉動的錯覺。

此時此刻，尸體的眼睛就給顧陰這樣的感覺。

向國慶已經抓住了尸體的右手，跟顧陰比劃一陣后他把尸體的手舉了舉，示意顧陰抓住另一只手。

他們要開始撈尸了。

顧陰點了點頭，抓住了尸體的左手。

“嘶……”顧陰在面罩里抽了口冷氣。

他摸到女尸腕骨時觸感像泡發的腐竹，感覺那一刻自己的指節要卡進浮腫的皮膚里。

這是人在水里泡太久導致的。

向國慶在對面打手勢，示意準備游上去。

顧陰點了點頭，兩人同時蹬腿抓著尸體游上去。

尸體比預想中輕，游起來并不費力。

顧陰時不時的低頭看一眼，確認尸體還在。

他可不想游到水上后才發現自己只帶了個手臂上來。

但是慢慢的，顧陰發現堵住女尸雙眼的淤泥正從女尸的眼眶中散開，他覺得那是自己和向國慶游的太快導致的。

繼續上游，周圍黑暗還在無情的壓過來，顧陰能看到的只有潛水燈帶來的光亮。

忽的，他產生了一種直覺。

一種和黑衣女鬼來找自己時、一種和挖周大海的墳墓時、一種和剛剛在水面準備下水時產生的直覺一樣的直覺。

按照這種直覺，他本能低頭。

女尸垂落的頭顱正對著他，散亂黑發間露出半張青灰的臉。

那是死人的臉，

那些原本塞滿眼眶的淤泥已經被上游時產生的水流沖散。

女尸的眼窩此刻異常干凈，兩顆眼球微微凸起，虹膜殘留著溺水者特有的血絲網。

在顧陰心底，那種感覺越發強烈了，也越發直觀了。

那種女尸一直在盯著自己的感覺。

繼續上游，很快周圍的黑暗淡了下去。

水從墨色變成了灰綠色。

轉換的那一瞬間，顧陰再次低下頭確認尸體還在不在。

然后，他好像看見女尸的那雙眼睛，眨了一下。

心底咯噔一聲。

不對，也許是自己的面罩前面飛過細沙之類的東西導致自己看錯了。

距離水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但顧陰心里不知為何卻越來越慌，總覺得馬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不管了。”顧陰的視線離開了女尸。

用力的蹬腿，加速上游的過程。

在這種加速的狀態下，水流帶給人的壓力是很不均勻的。

顧陰一會兒覺得胸口被壓著，一會兒覺得自己的腿被水壓控制著。

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的手腕被壓著。

或者……

一種不安的感覺涌上心頭。

顧陰低頭看了眼自己抓著女尸左臂的手。

不知何時，女尸的手掌已經彎曲，正抓著自己的手腕。

那種腐竹一樣的感覺，從手腕蔓延向全身。

撲通！

就在這時，兩人已經游到了水面。

顧陰和向國慶的頭都紛紛從水面冒了出來。

顧陰又低頭看了一眼尸體。

水面突然靜得像塊墨色玻璃，波紋蕩開的剎那，看見那張青白的面孔正卡在自己和向國慶之間的水域。

陽光照在水面底下的尸體上。

顧陰看見女尸渾濁的瞳孔里凝著兩枚針尖大小的光斑，像是女尸正盯著自己。

尸體嘴唇已經泡成了半透明的紫。

隨著水波搖晃，那張臉緩慢地左右平移。

當一圈漣漪恰好漫過尸體的右眼時，顧陰看見那雙眼再次眨了一下。

這次絕對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