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董前丘也覺得不可思議，朝四面八方大聲喊道：“一個人都沒有嗎？出來個人！”

“誰啊？！”

一名老太監提著褲帶從月門拐出來，低頭看著腳下，一個勁嘟囔著：“嚷什么嚷！嚷什么……”

他終于抬頭看過來，然后就發現院子里突然多了幾十道身影。

愣在原地，趕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周游身上。

身著深綠色錦袍，相貌堂堂，那小模樣比女子都要俊美，不由得讓人眼前一亮。

老太監盡管對周游不熟，但人在后宮，偶爾遠遠見過，也聽過關于周游大致的描述，當下一個激靈，腦海中涌起一個響亮名號——「玉面霓裳」。

他趕緊碎步朝周游走來，行了個大禮，恭敬問道：“恕咱眼拙，這位可是鳳棲宮的周公公？”

周游沒有回答，而是在打量對方。

跟自己一樣，穿的也是深綠色錦袍，但隨意披散著，且沒有戴標配的銅鎏金冠，身上也缺乏裝飾物。

鬢角灰白，臉上抹著脂粉，有些皺紋，但都被小心遮掩起來，微笑的時候，唇角那一抹紅艷還會微微反光。

看這副裝扮，應該是冷香苑的掌事太監無疑了。

周游反問道：“這位可是葉德明葉公公？”

老太監點了點頭：“正是咱。您是？”

“周游，鳳棲宮掌事太監?！?

“哎喲！真的是周公公啊！您可是稀客啊！這突然來冷香苑也不提前通知一聲，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雖然品級一樣，理論上不存在誰高誰矮。

可在職場混的，誰不知道京城縣官比邊陲小鎮的縣官高貴得多。

按照資歷，葉德明比周游深厚，基本上可以劃歸高來時那一代的。

但論地位和前途，他莫說和周游相提并論，就是董前丘都比他有分量。

此時葉德明滿臉諂媚，前倨后恭問道：“不知周公公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周游原地繞了一圈，指了指四周反問：“人呢？怎么就你一個？”

“嗐！”葉德明不以為意解釋道：“這不是剛吃了午飯，大家伙都在歇息嘛。要不是咱覺輕，聽到有人喊，還一時醒不來呢?！?

難怪葉德明出現的時候提著褲子，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原來是有起床氣。

不過……

周游“嗯？”了一聲，當即質問：“午睡？宮里什么時候，有奴才可以午睡的規矩了？怎么，主子不用伺候了？這宮內宮外都不用打掃了？”

看到滿地狼藉破敗不堪，周游都差點犯強迫癥了。

做太監做到這個份上，很侮辱職業道德好伐！

葉德明被這么一質問，頓時啞口無言，連連賠笑：“您消氣您消氣……話說，周公公這次突然來冷香苑，所為何事？”

一問再問，葉德明必須弄清楚對方來意。

周游冷哼一聲，隨口解釋道：“奉皇后娘娘之名，巡檢各宮各苑?！?

“巡檢？這不年不節的，怎么突然要巡檢？再說，這里是冷宮啊，什么時候要巡檢了？”

葉德明一臉疑惑，人在冷宮混了小半輩子，頭一回聽說要巡檢冷宮的。

稀罕。

周游卻懶得再說，而是問道：“寧才人住哪？皇十六子呢？”

葉德明指了指月門那邊：“寧才人住的是后院?；适印恢?。他整天不知所蹤，這里逛逛那里玩玩，誰知道又跑哪瞎混去了?！?

周游眉頭越皺越深，看得出來，葉德明對兩位大小主子沒有半分敬畏之心，就連語氣態度都充滿了輕蔑刻薄。

由此可見，寧才人母子在冷宮的日子有多糟糕。

周游抬腳朝月門走去：“帶路。我要拜見寧才人。”

“現在嗎？”葉德明腳步稍慢，趕緊追了上去，邊追邊解釋：“大中午的，興許寧才人在休息呢。再說，她平日就瘋瘋癲癲的，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不一小會，周游一行人就來到所謂的后院。

放眼望去，枯枝敗葉，沒有一絲綠意。

這里的布局比起前院還要不堪，下雨造成的積水橫七豎八，地面凹凸不平，一些老舊建材東倒西歪，就跟廢棄的荒野似的。

而在正對著院門的一處宮殿，大門洞開，里面的裝潢也是樸素至極。

說是家徒四壁也差不了多少。

一張掉漆的桌子，兩個倒地的椅子，外加一張大床。

床上倒著一道身影，輕紗蔽體，沒什么動靜。

周游深吸一口氣，低頭碎步來到大殿門口，撩起裙擺跪在臺階上，頭顱抵地，畢恭畢敬喊道：“奴才鳳棲宮掌事太監周游，奉皇后娘娘之命，前來拜見寧才人！”

喊了一遍，沒聽到動靜。

周游再喊第二遍。

第三遍。

葉德明忍不住來到身旁解釋道：“都跟您說了，寧才人歇息了。就算醒著，也是發瘋。周公公，要不咱們還是回前院吧?！?

周游卻沒有理會，而是起身觀望了一會，再度喊道：“寧才人恕罪，奴才進來了。”

他抬起腳步，邁過門檻，躡手躡腳來到床前，仿佛平日伺候糜青梨那般，盡量不發出動靜，生怕打擾了主子休息。

但當他看到床上的人臉后，頓時打了個哆嗦。

寧才人的眼睛是睜著的，顴骨高聳，不施粉黛，面龐幾乎沒有生氣，要不是偶爾動了一下眼皮，還以為她已經死了。

不過，看她這副架勢，明顯沒了力氣。

周游趕忙伸手探了探寧才人的鼻口，呼吸非常輕微。

再探查寧才人的脈搏，微不可查。

“怎么回事？！”

周游對著身后跟過來的葉德明大聲質喝，將對方嚇了一大跳。

葉德明也看清寧才人這副德行，支支吾吾尷尬解釋道：“興許是沒吃飯吧……”

“沒吃飯？”

好稀罕的說辭。

在皇宮中，一個妃子，竟然會沒吃飯？

周游再次追問：“怎么會沒吃飯的？皇上又不好細腰，再說寧才人瘦給誰看？”

葉德明被周游的氣勢逼退幾步，這回支支吾吾好久，愣是回答不上來。

周游也懶得再問了，他已經大致清楚發生了什么。

原先鼓噪糜青梨，說冷宮的奴才可能以下犯上以奴欺主，說不得克扣寧才人母子的吃穿用度，這些本來只是周游信口拈來。

誰成想，竟然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