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余音裊裊,在房間內縈繞不絕。琴女輕輕按住琴弦,看向屏風后。里面傳來高苒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
琴女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淺笑。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琴聲對高苒有著何等神奇的治愈效果,只當是高小姐終于被琴音安撫,心神放松,得以入眠。她悄無聲息地起身,吹滅了外間的燭火,只留下一盞光線朦朧的小燈,然后輕輕退出了房間,掩上了房門。
疏桐苑內,月光在窗欞上灑下清輝。高苒睡得深沉,在她意識海里,那潺潺如溪流的琴音仍在回蕩,滋養著那些細微的裂痕。
王府的主院內,本該昏迷的謝淵此刻已換上了一身舒適的常服,負手立于窗前。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王府連綿的屋脊。
玄一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低聲稟報著:“七殿下已安置在聽雨軒,情緒尚算穩定,只是頗為拘謹。王爺,皇上把七殿下送到咱們王府來……”
“到底是自己的血肉,皇兄對他是存了一絲父子之情的,既送到本王這,本王自會保他。”謝淵摸了摸下巴,轉身看向玄一,“明日起,讓小七跟著高苒,你去跟高苒說,她在王府的這段時日,七殿下就交給她了。”
清晨的疏桐院,竹影婆娑,鳥鳴清脆。高苒難得一夜好眠,精神力雖然遠未恢復,但意識海中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劇痛終于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明感。早膳過后,她正趴在軒窗上看著樹上用嘴整理羽毛的麻雀,思索著何時再讓琴女來給自己彈上一曲,房門就被輕輕叩響了。
蛇女領著玄一進來,二人身后還跟著七殿下。玄一還未開口,高苒心中就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她站起身,看向玄一那張和某人如出一轍的冰塊臉,決定先發制人:“玄一,王爺好些了嗎?今日我打算回國公府一趟,看看祖父恢復的怎么樣了。”
“王爺好些了,”玄一彷佛只聽到前半句,直接傳達了命令,“王爺吩咐,自今日起,七皇子殿下暫居王府期間,其日常起居、課業引導等事,交由高小姐負責。”
“什么?!”高苒的聲音瞬間拔高,臉上的輕快瞬間被難以置信取代,“我負責?七殿下?!玄一,你家王爺沒搞錯吧?我是醫女!不是保姆!”她指著自己,一臉的荒謬,“你看看我這樣子!我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你家王爺他……”她想說“你家王爺是不是腦子有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這話一出,自己可能會被屋子里三個人懟。
玄一垂下眼瞼,仿佛沒看見高苒的震驚和抗議,聲音毫無起伏:“王爺說,高小姐在王府期間吃喝無憂,總需做些事情。七殿下涉世未深,需人引導。高小姐心性良善,與七殿下相伴正合適,況且高小姐既為王府客卿,自當為王爺分憂。”他把謝淵那套“總需做些事情”的論調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
高苒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好你個謝淵!使喚起人來倒是一點不含糊!老娘是來給你治病的,不是來給你帶孩子的!還客卿?分明是抓壯丁!】她內心瘋狂吐槽,恨不得沖到謝淵房間給他扎上幾針。
但現實是骨感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王爺真是……會夸人。行吧!我盡力!不過玄一,我可事先聲明,教壞了或者磕著碰著了,我可不負責!”
“高小姐說笑了,咱們王爺的眼光向來是不會差的。”玄一笑著向高苒和七殿下作了一揖,“那七殿下就拜托高小姐了,末將告退。”說完,也不等高苒再說什么,轉身就走,留下高苒對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
【謝淵!你給我等著!】高苒恨恨地在心里記了一筆。發泄歸發泄,事還得辦。她認命地嘆了口氣,對著面前這個仍有些局促的少年輕聲道:“七殿下無需拘束,近日你就跟著我,咱們啥也不干,姐姐帶著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她捏了一下七殿下的鼻頭,“今天,你就陪姐姐回一趟衛國公府,看望一下老國公。如何?”
謝暄愣了一下,有些猶豫地看向高苒:“這……我一同前去,方便嗎?”
“有什么不方便的,”高苒打斷他,語氣輕松,“你不走出去多與他人接觸,怎么了解他們的想法呢?”
衛國公府,門楣依舊顯赫,比起靖南王府的深沉內斂,更透出一種世家沉淀的厚重。
高苒帶著謝暄,在門房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徑直入內,直奔老國公靜養的松鶴堂。老國公斜倚在鋪著厚厚軟墊的羅漢榻上,須發皆白,看到高苒進來,渾濁的眼中頓時有了光彩:“苒丫頭!你回來了!”待看到高苒身后跟著一位氣質略顯怯懦的清瘦少年時,老爺子眼中閃過一絲愕然。他掙扎著起身行禮:“老臣參見七殿下……”
“老國公快快免禮!”謝暄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老爺子的胳膊,“您病體未愈,萬萬不可!”
高苒也快步上前按住老爺子:“祖父您躺著。七殿下現在歸我管,您不必拘禮。”她扶著祖父躺好,自然地坐在榻邊小杌子上,轉頭瞟了謝暄一眼。
謝暄再次恭敬地行禮:“晚輩聽宮里人說過衛國公的英勇事跡,晚輩仰慕已久。”
“殿下折煞老臣了。聽聞殿下在圍場受了驚,傷勢可好些了?”
“勞國公爺掛懷,只是小傷,已無大礙。”謝暄連忙回答,顯得有些局促。
“祖父,您感覺如何?”高苒將話題拉回,關切地問。
“每天都在敷你熬制的藥膏,身體松快了不少。”老國公拍拍高苒的手,目光轉向她,帶著深沉的憂慮,“倒是你,丫頭……春獵的事,祖父聽說了。你沒事吧?還有王爺……”他壓低了聲音。
高苒心中一暖,臉上露出安撫的笑容:“祖父放心,我沒事,好著呢。王爺那邊……倒不太好,所以皇上讓七殿下在王府侍疾。”
老爺子和高苒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其中關節。他看了看高苒,又看了看安靜坐在一旁的七皇子,最終化作一聲沉沉的嘆息:“唉……也好,待在王府也好。你自己萬事小心。”他沒有多問,只是緊緊握了握高苒的手,那“萬事小心”四個字,包含了太多未盡的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