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月隱沉香

不知不覺，婉清便睡著了，應該是早晨趕路起得太早，加上收拾物品有些疲了。

暮色四合時，檐角銅鈴響起。

蘇婉清睡意較淺，便醒了。又聽得院中傳來紛沓腳步聲。

“夫人，東家回來了。“

婉清趕忙起身，整理下略微凌亂的發髻后，便去迎接陸明軒。

回廊燈籠次第亮起，將青石板上的影子拉得頎長。陸明軒披著玄色暗云紋大氅踏月而來，衣擺翻涌間隱約露出內里銀線繡的竹葉紋。眉峰如裁墨，眼尾卻生著粒朱砂痣，將原本端方的輪廓點出三分風流意。

陸明軒看到婉清睡眼惺忪，面色略顯紅暈，發髻散落幾縷碎發，便猜到剛小憩醒來。

“夫人住的可還習慣？“聲音似窖藏三年的竹葉青，清冽里沁著醇厚。

“感謝夫君掛懷，一切都很滿意！”已經一月有余未見，婉清看著陸明軒更加生分的臉龐，保持相敬如賓是最相宜的。

婉清雖記不起過去夫妻情分，但素日經常聽周嬤嬤和彩虹說起陸明軒過去和自己恩愛有加，如今為自己變賣家產治病，便心存感念。

她走近陸明軒身旁，準備為他解下氅衣。但陸明軒動作快了一步，先行解下，并掛至衣架，動作行云流水，露出鴉青色直裰深衣，腰間玉帶鉤上懸著的墨玉墜子隨步伐輕晃。

“夫人最近身體恢復的如何？”

“好了一些，手腕疼痛緩解了一些，睡眠也好多了”，婉清面色生出愁緒，“只是還是記不起之前的事情。”

“不必太過擔憂，多休息，慢慢都會恢復的。”陸明軒安撫道。

只見周嬤嬤和彩虹端飯菜過來。

婉清之前睡太久了，競忘記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了，不過剛好，陸明軒也來遲了，可以一起用膳。

席面擺在水榭之中。八仙桌上青瓷蓮紋碗盞次第排開：蟹釀橙泛著琥珀光，莼菜銀魚羹盛在越窯秘色瓷盅里，胭脂鵝脯切得薄如蟬翼。最當中是道翡翠蹄髈，紅綠絲絳捆扎的蹄子浸在透亮鹵汁中，琥珀色的肉皮顫巍巍掛著糖色。

應是看陸明軒來用餐，周嬤嬤加了菜，并且增多了很多葷菜。

“嬤嬤說夫人近來茹素。“陸明軒夾起片火腿煨筍尖，“但醫官囑咐要補氣血。”

蘇婉清盯著箸尖微顫的水晶肴肉，忽然被久違的葷香激得喉頭滾動。自蘇醒以來日日清粥小菜，此刻竟覺得這盤金絲卷裹著的醬汁蹄髈比任何珍饈都誘人。齒尖咬破酥爛肉皮時，蜜汁混著桂香在舌尖炸開，她忍不住又夾了塊胭脂鵝脯。

太久沒沾葷腥，婉清已經把大家閨秀用餐時應該有的端莊從容、斯文有禮放到了腦后。

陸明軒則不紊不亂，蜻蜓點水般對每道菜都淺嘗輒止。

沒有對比便沒有傷害。婉清看到陸明軒的儒雅舉止后頓覺自己有失儀態，并且恢復時期本應飯食清淡，便放慢了夾菜速度，增加了咀嚼次數，端正了坐姿，減少了用餐量。

陸明軒早以吃飽，但看蘇婉清還意猶未盡，便又多吃了幾口，不想婉清有尷尬之意。

兩人一起放下筷子，用鹽水漱口后，餐畢。

春寒料峭，到了晚間，院落乍涼，婉清打了個噴嚏。

陸明軒說：“夫人身體虛弱，我們回正房吧？”

倆人走到正房方桌兩側的扶手椅坐下。周嬤嬤適時遞上披風。

“夫人閑來無事可以去附近的街道轉轉，新居應該還有很多物品需要添置的，你看看缺什么、喜歡什么都可以買一些。”

“院落里種著的這么些花花草草著實好看，還有一些空地，我想著買些花盆、種苗，讓周嬤嬤幫忙種些瓜果蔬菜啥的，這樣吃食也更加方便健康，還能節儉用度。”

陸明軒不解，想著定是下人們對變賣家當為她治病在添油加醋，讓蘇婉清認為家里銀子較為短缺：“吃穿用度的銀子夫人不用擔心，如有空缺只管說，我差人送來。”

蘇婉清說：“不僅是銀子的問題，我也比較喜歡搗弄這些瓜果蔬菜，看著它們發芽、開花、結果，就很是欣喜。”

“夫人喜歡就好！”

暮色漸漸暗了下來，到了休息的時間了，蘇婉清不免有些緊張，有記憶以來，由于自己身體未痊愈，二人一直都沒有同塌而眠。

“今晚有批蜀錦要驗貨，我現在要出去一趟。”說完，陸明軒就離開了。

婉清頓時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