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永年十九年的夏蟬聲里，御書房檐角的鎏金風鈴被曬得發燙。蘇婉婉跪坐在紫檀案幾前，狼毫筆尖懸在宣紙上方，墨汁將落未落之際，窗外的石榴花突然“啪嗒“砸在青玉模紙上。

“小姐又走神了。“春桃捧著冰模酸梅湯進來，瞥見宣紙上洇開的墨團，“六殿下昨日才說，若這篇《洛神賦》再臨不好......“

話音未落，朱漆門扉忽被穿堂風撞開。蘇婉婉慌忙將宣紙往袖中藏，卻見玄色蟒紋袍角掠過門檻，龍涎香混著松煙墨的氣息瞬間盈滿鼻腔。

“手腕要沉。“溫熱掌心突然包裹住她執筆的手，少年變聲期的嗓音帶著砂礫般的質感，“筆鋒轉折處需如刀刻，就像...“他喉結滑動，目光掃過少女衣襟間若隱若現的銀鏈，“就像你昨日偷藏的桂花糕。“

蘇婉婉耳尖瞬間燒紅。昨日暮色初臨時，她提著食盒在御膳房后墻根徘徊的模樣，竟全被這人看在眼里。面粉沾了滿襟不說，連發間都落著糖霜，偏他還要用浸了薄荷水的帕子替她拭臉，冰得她險些打翻整屜點心。

“殿下慣會取笑人。“她賭氣要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五年光陰將少年身量拔得頎長，此刻胸膛貼著她后背，連心跳聲都震得人發慌。

蕭景珩握著她的手在宣紙上游走，朱砂筆突然在“翩若驚鴻“的鴻字上重重畫圈：“此處筋骨不足，倒像是...“他指尖掃過少女腕間新結的痂，“前日翻墻時蹭破的傷口。“

蘇婉婉猛地轉頭，唇瓣堪堪擦過他下頜。少年喉間溢出的輕笑驚飛了窗外白鷺，她這才發覺他左耳垂多了一道箭簇狀疤痕，正是去年秋獵時為護她被流矢所傷。

“微睇綿藐。“蕭景珩忽然俯身，鼻尖幾乎觸到她耳后朱砂痣，“這般眉眼，臨摹千遍也不及......“

“珩兒。“月洞門前傳來珠翠輕響，德妃發間的九尾鳳釵刺破滿室旖旎。素衣女子目光掃過蘇婉婉腰間青玉墜，唇角笑意凝成冰棱：“昨日讓你臨的《諫逐客書》可完成了？“

蘇婉婉福身行禮時，瞥見德妃廣袖中露出半截金絲楠木匣——那匣子紋樣，竟與五年前父親鎖在書房暗格的一模一樣。冷汗順著脊梁滑落，她突然想起昨夜經過父親書房時，曾聽見瓷器碎裂的脆響。

“娘娘恕罪。“蕭景珩不動聲色擋在她身前，“兒臣正教林姑娘運筆之法。“他袖中滑落的《諫逐客書》上，朱批字跡凌厲如刀，將“臣聞吏議逐客“的“客“字生生劈成兩半。

德妃染著丹蔻的指尖撫過案上模紙，孔雀石護甲敲擊出清脆聲響：“林姑娘及笄在即，也該學些女紅中饋之事。“她忽然拈起蘇婉婉袖中露出的半片金箔，“這飛鸞紋樣倒別致，只是...“指甲突然刺破金箔，“鸞鳥無鳳，終究難登九重。“

待德妃鸞駕遠去，蘇婉婉才發覺掌心已掐出四道月牙痕。蕭景珩將染血的帕子塞進她手中，鎏金護腕擦過她腕間舊疤：“今夜子時，老地方見。“

（中）

暮色四合時，蘇婉婉提著琉璃燈溜出相府后門。城南荷塘浮動著詭異的磷光，她踩著青石板縫隙疾行，裙裾掃過石縫間新生的鬼針草——這些北疆特有的毒草，竟在京都郊外瘋長。

烏篷船頭懸掛的銅鈴在夜風中嗚咽，蕭景珩玄色披風上沾著露水，掌心的鳳血玉鐲在月光下流轉著妖異紅光。他忽然攥住她手腕，指尖摩挲著那道月牙疤：“今日德妃宮里的西域貢酒，可嘗出苦杏仁味？“

蘇婉婉渾身劇震。三日前父親讓她送去德妃宮中的錦盒，正是裝著西域奇毒“七月雪“！

“此毒遇熱則化，入喉如刀。“蕭景珩將玉鐲套上她手腕，赤金纏絲扣住命門穴，“你可知德妃為何獨活？“他忽然扯開衣襟，心口處猙獰的蠱蟲紋路在月光下蠕動，“因為她每日飲的，是我的血。“

蘇婉婉踉蹌后退，船身劇烈搖晃驚起夜鷺。無數記憶碎片突然翻涌——五年前父親書房漏出的“換嬰計“，三日前貴妃賞賜的東珠步搖里暗藏的蠱蟲卵，還有此刻腕間玉鐲內壁刻著的“以魂為契“！

“待我凱旋。“蕭景珩忽然將她抵在船篷上，鳳血玉貼著她狂跳的脈搏，“必要這江山為聘，焚盡所有欺你之人。“遠處傳來三更鼓響，蘆葦蕩中突然亮起數十火把，禁軍鐵甲寒光刺破夜色。

“逆賊蕭景珩私通北狄，給本宮拿下！“貴妃的護甲在火光中淬著毒，她身側赫然立著捧詔書的林相。蘇婉婉望著父親官袍下擺沾著的鬼針草，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那句“小心你爹“。

（下）

暴雨傾盆而至，蕭景珩攬著蘇婉婉躍入刺骨荷塘。鳳血玉鐲遇水發出尖嘯，無數赤紅蠱蟲從鐲內涌出，將追兵噬成白骨。蘇婉婉嗆著水望向水下宮殿的輪廓，終于看清那根本不是荷塘，而是前朝皇陵入口！

“抱緊我。“蕭景珩咬破指尖在石壁勾勒血符，古老機關啟動的轟鳴聲中，他貼著她耳垂呢喃：“你可知為何獨你能解我之毒？“陵墓長明燈映出壁畫的瞬間，蘇婉婉看見畫中圣女耳后的鳳凰胎記，正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地宮深處傳來鎖鏈掙動的巨響，蕭景珩突然將她推進青銅棺槨。棺蓋合攏前，他塞給她半枚染血的青玉扳指：“去北疆找模北王，告訴他...“箭矢破空的銳響截斷話語，“就說冰棺里的東西，該醒了。“

當蘇婉婉從棺內秘道爬出時，懷中《諫逐客書》的夾層突然脫落，泛黃信箋上赫然是先皇后筆跡：“永年三年臘月，林相以女換太子......“

暴雨沖刷著地宮入口的血跡，她腕間鳳血玉鐲突然迸裂，無數蠱蟲鉆入皮下。劇痛中，記憶如潮水涌來——五歲那年為蕭景珩試毒，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父親親手將蠱蟲喂進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