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廳候了一會。
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李良嗣和陳紹同時站起身來,準備迎接蔡京。
蔡京的聲名,在歷史上早有定論。
可是在北宋這么一個統(tǒng)治體系漸趨嚴密,各方權力互相制約的時代,以權相之名,不管在臺上臺下,把持了朝局數(shù)十年的人物。
仍然是一個最為可怕的存在。
在寢室夜談時候,你可以隨意地指點蔡京,說他就是個垃圾都沒問題。
但是真到了這個時代,陳紹知道,自己必須提起十二分精神來。
只見房中穿花蝴蝶一般,進來一群群侍女,這些少女一個個嬌俏可人,花鈿羅裙,低著頭麻利利地熏香灑掃。
兩人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又有一大群雜役,在外面忙忙碌碌地搭起來的錦緞簾幕外面升起一個個爐子。
爐子在客廳外面,用熱氣烘暖簾幕之內(nèi)的空氣,還不時的要小心煙氣內(nèi)侵,一個個在外面給煙熏得灰頭土臉,全都忍著不敢咳嗽。
李良嗣算是大遼的上流人物了,但何曾見過這種排場,就是大遼的天祚帝,估計也想不出這樣的事來。
當然,他們只是想不出這種手段來,而不是不想干。
奢靡,也是分檔次的,像蔡京這么會享受的,真正做到了‘蔡太師的快樂,你想象不到’!
隨著一聲唱喏,蔡京終于來了。
他身后還跟著兩個中年文士,都戴著軟帽璞頭,一身便裝,既清爽又瀟灑,都是四十歲的年紀,白胖一些的氣度雍容,一看就是宦海沉浮有了經(jīng)驗的官僚。
另一個相對黑一些,看上去就十分精明。給人一種機關算盡太聰明的第一印象。
兩人中間,面如冠玉,白布裹頭的老者。
這就是蔡京?
陳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老東西應該是到了坐七望八的年紀了,但是保養(yǎng)得宜,看起來和普通花甲老人類似,面如冠玉,白眉斜飛,面龐俊朗清癯。
雖然還沒有說一句話,但是陳紹一眼就覺得,這個人強的可怕。
他這個年紀,這個狀態(tài),或許在嬌妻美妾的床榻上已經(jīng)力不從心,但絕對正是官場上最犀利的時候。
“固之是吧,早就聽說你了,能從北邊義無反顧來宋,這份膽略和胸襟,叫人好生欽佩!”
蔡京說完,李良嗣渾身一顫,趕緊上前行禮,“拜見蔡相。”
陳紹也跟著一起彎了彎腰。
蔡京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不記得這個人是做什么的。
此時,只聽得后堂內(nèi)琴聲輕輕響起,陳紹側耳傾聽,只覺得這曲子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輕輕嘆息,又似是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緩緩流過,又緩緩注入了四肢百骸,疲倦勞累竟然消失了大半。
這曲子也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看來又是蔡太師的日常。
和人說話聊天,都自帶著舒緩音效,這日子才是人過的...
蔡京和李良嗣又互相吹捧了幾句,然后依次落座,給他介紹道:“這位是都水監(jiān)的藍從熙,這位是高屐。”
兩個全都是蔡黨的人,而且都是能靠近皇帝的人,這藍從熙直接就是宦官。
今天蔡京帶他們來,也是有目地的。
蔡京語調(diào)不快,也極清朗,語氣也甚是和藹。
一點也看不出他老人家當日對付政敵的狠辣。
要知道元佑黨碑一立,大宋朝堂為之一空!
“蔡相,此番我們....”
蔡京神色不動,笑笑擺手:“我知道你們立功心切,但是老頭我還是那句話,遼宋自從澶淵之盟后,世代修好。北方邊境何時如此安寧過?
一旦戰(zhàn)端開啟,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時候,你們都是從西北來的,西北是什么樣子,你們比我清楚。
我大宋舉國之力,供養(yǎng)西北兵馬,百年時光依然無法攻克興慶府,滅掉西夏。這期間,耗費了多少財力,消耗了多少民力?
大遼國力,遠勝西夏百倍,你們一旦開啟戰(zhàn)端,將如何收場?”
李良嗣趕緊說道:“蔡相有所不知,那大遼已經(jīng)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更兼女真人勇猛,若是能聯(lián)金伐遼,一定可以大獲全勝!”
“既然女真人如此勇猛,那你如何保證,他們滅遼之后不會繼續(xù)南侵?”
“蔡相!”李良嗣越說越激動,“女真人少,他們掌控龐大的契丹國土已經(jīng)是極限,無力南下!”
“呵呵,固之你從契丹來,自然是熟悉契丹的。他們的祖先又何嘗不是小小部落起家。當年突厥強橫時候,統(tǒng)治草原,契丹八部,比之如今的女真如何?”
蔡京不急不緩,繼續(xù)說道:“而且戰(zhàn)事開啟,伐遼這等大事,需要多少的錢財、民夫、兵馬、輜重....你們計算過么?”
這次,李良嗣有些詞窮了。
他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陳紹,使了個眼色。
陳紹不理他。
李良嗣急了,“陳紹,你說幾句。”
陳紹輕咳一聲,說道:“我們宣帥說了,伐遼勢在必得,蔡相若是肯配合最好,不然的話,還請靜看我們成大功!”
蔡京身后,那兩個官員的表情就有些精彩了,他們看傻子一樣看著陳紹。
饒是蔡京涵養(yǎng)了得,聽完之后,都忍不住面色一變。
但是他很快又恢復過來,哈哈一笑,“好好好,大宋以文馭武是祖制,西北之地,還需要童貫來壓制安撫,我一定配合他伐夏。”
這就是驢唇不對馬嘴,自己明明說的是伐遼,他又在那扯什么伐夏。
陳紹對這些事,其實不怎么上心,伐遼伐夏的,都改變不了大宋的命運。
他只想快速地得到童貫的提拔,在西北先從個小軍頭開始,扎根下來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如今的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浮萍一般,在這千年前的陌生王朝內(nèi)飄搖。
今日的對話,是一定會傳到童貫耳朵里的,這就是陳紹的目的。
在西北,蔡京的話語權極低,那是童貫的地盤。
陳紹就是要讓童貫知道,自己這個馬前卒,敢打敢拼,為了他童宣帥,自己連蔡京都不怕。
忠誠不絕對,等于絕對不忠誠。
我陳紹,絕不騎墻!
提拔我,你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