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玖琴的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深夜三點鐘的冷光照亮小小的房間，幾乎將眼底殘存的困倦映得清晰可見。耳機里那短短四個字仍舊盤桓在耳蝸深處，循環低響，每一次都燙得厲害——“瑤妹跟我”。聲音不高，甚至淹沒在游戲音效里，唯獨鉆進我耳中時，像帶著鉤子，干脆利落地勾走了神智。

一閉上眼，耳朵里就自動循環播放。那把低沉的、帶著點天然微磁的聲音，是游戲隊友“不打瞌睡”開麥指揮時滑出來的一句。隔著網線，卻像貼著耳廓低聲說的，讓人半邊臉都無端發麻。明明只是極其普通的幾個字，組合在一起，經由他的喉嚨碾出來，便成了一記毫無防備的重拳，直砸得人心神潰散。

失眠帶來的恍惚一直延續到第二天下午。潘玖琴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登陸游戲，好友列表那個簡潔的灰色“不打瞌睡”頭像，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

心臟像是被那小小的亮度猛地攥緊，又倏地松開。腦子沒跟上動作，等意識回籠時，指尖已經快一步點下了組隊邀請。邀請幾乎是被秒同意的。

“不打瞌睡”安靜地進入隊伍，沒有絲毫停頓。緊接著，隊伍頻道里接連跳出三個陌生的ID——“峽谷深情王”、“不吃香菜”、“別坑我”。

“不打瞌睡”的麥克風短暫地亮了一下，電流細微的嗡鳴之后，那個讓我失眠一整夜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比游戲里的環境音還要清晰：“我們這邊有點菜，介意嗎？”他似乎在麥的邊緣，聲音不算太大，但那獨特的質感穿過耳機，再次精準地撩動了潘玖琴的神經。

潘玖琴清了清有點發干的喉嚨：“不、不介意！”

游戲開始，那三個隊友的碎嘴就沒停過，從今天的天氣吐槽到對面陣容的奇葩，嘻嘻哈哈互相嘲諷。“峽谷深情王”尤其亢奮：“哥幾個，支棱起來?。e在小姐姐面前丟人！”“不吃香菜”則在抱怨打野的支援速度：“鏡哥，下路炸了，你沒看見？趕緊下來啊哥！”

一片喧鬧的背景音里，潘玖琴的指令卻始終清晰而沉定，像穩固的錨點。

“反藍，射手給視野。”“中路線清完，準備壓一塔?！薄袄兑幌?，別著急開團?！庇螒蚝翢o疑問贏了，潘玖琴雖然玩的輔助，但她意識強領導力強。

幾局下來，贏多輸少。氣氛被那幾個家伙炒得火熱，“峽谷深情王”還在起哄：“小姐姐牛逼！加個微信下次再一起躺贏?。　边@話像是推了潘玖琴一把。

趁著游戲結束到匹配的短暫空隙，我點開了和“不打瞌睡”的單獨聊天框。指尖在小小的虛擬鍵盤上懸停，心跳得有點快，屏住呼吸敲出那句話，又飛快刪掉。最后指尖用力落下，發送時眼睛刻意瞟著右上角游戲內的倒計時，刻意顯得隨意又自然?！凹觽€微信？下次游戲一起?！?

秒同意。

他的微信頭像是一個動漫角色，昵稱就叫“不打瞌睡”。

兩人大致了解了一下互相的姓名年齡。“先寫作業了”消息先發出來。

這動作快得有點猝不及防。對話框里我的那句孤零零地躺著，后面跟了個逗號，像沒說完的半句話。指尖懸在發送鍵上，最終只能悻悻刪掉。寫作業……學生黨？

“峽谷深情王”又發來邀請：“小姐姐，走啊？他們下了，我和我發小帶你飛！他玩野賊溜！”我有點意興闌珊，還是點了同意。隊伍里果然只剩他們兩人，“峽谷深情王”自己ID是“不吃香菜”，他拉進來的隊友叫“野區小霸王”。

又開了兩局?！耙皡^小霸王”是典型手法流的野王，玩瀾，秀得飛起。麥里話不多，但“峽谷深情王”明顯和潘玖琴一樣話癆，嘴皮子幾乎沒歇過。“姐姐！姐姐上我身啊！這波我能拿五殺！”“野區小霸王”偶爾被吵得煩了會低聲呵斥一句：“閉嘴！”換來對方更大聲的辯駁。

剛打第二局，勝利結算的畫面還沒完全消失，好友在線列表的角落里，那個眼熟的“不打瞌睡”頭像，毫無征兆地重新亮起。

潘玖琴的指尖比腦子快得多，邀請的信息“咻”地就發了出去。隊伍界面的小話筒閃了一下，里面傳來他的聲音，比平時要沉一些，卻聽不出情緒起伏：“嗯。接著打？”

“不打瞌睡”再次加入了隊伍。

氣氛因為他的突然折返變得有點異樣。我能感覺到麥上“峽谷深情王”的嘻嘻哈哈收斂了一些，話語里多了幾分不太自然的試探，他打著哈哈：“誒喲喂，勞朱寫作業這么快??？看來是心系峽谷，人在這兒，魂早就飄到野區了吧？”

新一局開始，“峽谷深情王”秒搶了射手，“野區小霸王”理所當然選了打野瀾。

潘玖琴只能補位，再次拿了瑤。

而“不打瞌睡”沉默地在常用英雄列表里略作停頓，忽然鎖下了百里守約——一個幾乎全程游離在戰場邊緣，專注于狙擊的射手。這跟他之前的打法大相徑庭。

開局，對面輔助和射手試圖聯手搶線壓我一頭。“不打瞌睡”的守約隱在靠近我方防御塔的草叢陰影里，他的動作極其安靜，平A和狙擊之間銜接得行云流水，幾乎無聲，槍槍精準又致命，帶著一股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對面射手剛從泉水出來才清了一波兵，就在他連續幾次刁鉆角度的狙擊下殘血倉惶后撤。

“First Blood！”系統冰冷的擊殺提示響起，是“野區小霸王”的瀾拿下的。語音里“峽谷深情王”立刻吹起了口哨：“霸氣我小霸王哥！殺穿他們！”

潘玖琴沒說話。守約依舊穩穩地立在陰影之中，仿佛一座沉默的狙擊炮臺。每一次槍響，都幾乎必然伴隨著敵方血條驟然下挫的驚心動魄。操作干凈利落到不近人情的地步，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不打瞌睡”幾乎全程沒有說話，只有開狙前那一閃而過的麥克風標識是唯一的動靜提醒。峽谷的空氣似乎都因這沉默的殺意而凝滯。

隊伍語音里，突然冒出“不打瞌睡”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游戲背景音的雜噪，突兀地響起來，像平地驚雷。

“那是誰？”他問。

那聲音依舊低磁，卻毫無預兆地淬上了一層莫名的冷意。硬邦邦的三個字，毫無鋪墊，像顆冰珠砸在滾熱的氛圍里。尤其是那個“那”字，咬得有些突兀的用力。

麥里瞬間死寂一片。剛才還熱鬧無比的“峽谷深情王”猛地噤聲，像是被一把掐住了喉嚨，連氣息都凝滯住了。

潘玖琴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操控著瀾身上的瑤妹。游戲里的峽谷仍在廝殺，技能光效四濺，音響里刀劍碰撞激烈，但所有紛亂的背景聲仿佛驟然被推遠、模糊了。只剩下那三個字冷硬地在耳道里撞壁反彈，每一個音節都砸出回響。心口莫名一跳，帶著點難以言喻的慌，又有一絲……極細微的、不合時宜的震顫。

“哦”我聽見自己喉嚨有些發緊，聲音卻努力維持平穩，對著麥的方向解釋，“是‘峽谷深情王’的發小，剛拉進來的隊友，‘野區小霸王’。”甚至下意識地補了一句，像某種澄清，“野王，挺厲害的?！?

他沒說第二句話。麥克風標志徹底熄滅。游戲繼續。他的守約依舊在后方冷酷地收割人頭，操作穩健得如同設定好的精密程序。

可這局贏得莫名其妙。明明人頭和經濟都大幅度領先，硬是被他單帶推到水晶爆炸的。最后水晶碎掉時的勝利標志都顯得倉促潦草。結算剛出來，“峽谷深情王”和“野區小霸王”就飛快地溜了，像是后面有狼在追。

我剛退出房間界面回到游戲大廳，微信新消息提示音毫無預兆地炸響。

心跟著提了一下。

點開微信。

「不打瞌睡」：「剛那個打野?！?

消息框里的光標閃爍著，短暫的停頓后，新一行字以一種篤定的姿態跳了出來。

「不打瞌睡」：「我感覺對你有意思?！?

潘玖琴心里暗爽，她仿佛猜到了朱懷瑾的心思。但仍然故作不知。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光滑的手機屏幕上滑動，那句帶著定論意味的話，看了一遍，又一遍。

回了句“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