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鐘聲剛過，程野躡手躡腳地溜出祖屋，手中緊握著母親給他的銅牌。東北冬夜的寒氣像刀子般割著臉，他拉緊了羽絨服的領口，呼出的白氣在月光下形成一團團小霧。

“磨蹭什么呢？快跟上。“黃三爺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程野瞇起眼睛，看到那只大黃鼠狼正蹲在祖屋后的老槐樹下，綠眼睛在黑暗中像兩盞小燈。

“我們去哪兒？“程野壓低聲音問道，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后山的老祠堂。“黃三爺甩了甩尾巴，“那是你們程家祖上供奉仙家的地方，靈氣最足。“

程野皺眉，“我們村后山哪有祠堂？我從小在這兒長大，從沒聽說過。“

黃三爺發出一聲類似嗤笑的聲音，“凡人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多了去了。“它突然人立而起，前爪做了個復雜的手勢，“來，把這個抹在眼皮上。“

程野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黃三爺的爪尖在他眉心輕輕一點，一絲涼意滲入皮膚。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象驟然變化——原本空無一物的后山山腰處，赫然出現了一座灰瓦小祠堂，被幾棵古松環繞，門口兩盞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曳。

“這...“程野倒吸一口冷氣。

“障眼法而已。“黃三爺已經向前蹦跳著走去，“你們人類總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可笑。“

通往祠堂的小路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卻沒有任何人類足跡。程野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胸口銅牌隨著步伐輕輕撞擊，發出細微的嗡鳴聲。隨著距離拉近，他感到一種奇怪的壓迫感，仿佛空氣中充滿了看不見的存在，正在暗中觀察他。

祠堂比遠看時要大得多，門楣上掛著一塊褪色的匾額，上書“靈仙祠“三個大字。程野注意到匾額右下角有個小小的黃鼠狼印記，和他銅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這是...“

“你們程家祖上建的。“黃三爺跳上門前石階，“三百年前，你七世祖程遠山是這一帶最有名的出馬弟子，專門調解人仙糾紛。這祠堂就是當年各路仙家集資為他建的。“

程野伸手推開斑駁的木門，一股混合著檀香、草藥和陳年灰塵的氣味撲面而來。祠堂內部比外觀要寬敞，正中央是一張供桌，上面擺著幾個牌位，最顯眼的一個寫著“恩師黃二姑靈位“。

“黃二姑？“

“我姑奶奶。“黃三爺跳上供桌，尾巴輕輕掃過牌位，“她是你們程家第一位出馬仙家，輔佐了你七世祖四十年。“它突然轉頭盯著程野，“今晚我們要重續這個傳統。“

程野喉嚨發緊，“具體要怎么做？“

黃三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供桌下拖出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箱，用爪子撥開鎖扣。箱子里整齊擺放著一套古舊的法器——銅鈴、令旗、符紙，還有一件深黃色的法衣。

“穿上它。“黃三爺用爪子指了指法衣，“這是出馬弟子的信物，上面有我們黃仙一族的印記。“

程野猶豫地拿起法衣，意外地發現布料入手冰涼柔軟，像是某種動物的皮毛制成。他剛把法衣披在肩上，突然感到一陣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針扎進皮膚。

“別動！“黃三爺喝道，“法衣在認主。“

刺痛感很快變成暖流，程野驚訝地看到法衣上的暗紋漸漸亮起金色的微光，那些復雜的符文像是活了過來，在他眼前游動。更神奇的是，法衣自動調整了大小，完美貼合他的身形。

“現在，把銅牌放在供桌上。“黃三爺指揮道。

程野照做，銅牌接觸供桌的瞬間，整個祠堂突然輕微震動起來，供桌上的蠟燭無風自燃，發出幽綠色的火焰。

“跪下。“黃三爺的聲音突然變得莊嚴，“接下來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許尖叫，不許逃跑。明白嗎？“

程野點點頭，膝蓋剛接觸地面，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黃三爺人立而起，前爪快速結印，口中念誦著晦澀的咒語。隨著咒語聲，祠堂內的陰影開始蠕動，無數雙發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今日黃三引薦，程氏后人程野，欲續出馬之緣。“黃三爺的聲音變得不像它自己，更加低沉威嚴，“請諸位仙家見證。“

供桌上的銅牌突然懸浮起來，在空中快速旋轉，發出刺耳的嗡鳴。程野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像是有什么東西正試圖從他體內鉆出來。他咬緊牙關，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忍住了！“黃三爺厲聲道，“這是通靈關，過不了這關，輕則癡傻，重則喪命！“

程野眼前開始出現幻覺——他看到無數陌生的畫面閃過：一個穿著清朝服飾的老人與一只巨大的黃鼠狼并肩作戰；一場慘烈的斗法，雷電交加中，老人將一條巨蛇封印在石碑下；臨終的老人將一塊銅牌交給哭泣的婦人...

“啊！“程野終于忍不住慘叫出聲，他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撕成兩半，一半留在祠堂，另一半卻被拉入某個黑暗的空間。在那里，一個巨大的蛇形黑影正向他撲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銅牌突然爆發出耀眼的金光，將蛇影擊退。程野感到一股暖流從銅牌傳入體內，瞬間平息了所有痛苦。他癱軟在地，大口喘著氣，發現祠堂內不知何時多了幾個模糊的身影——一個拄拐的白發老者，一個穿紅裙的艷麗女子，一個背著藥簍的老婆婆，還有...一條盤在梁上的青蛇。

“五大仙家到齊了。“黃三爺的聲音恢復了正常，“程野，你運氣不錯，三百年來第一次有凡人能一次召齊五位。“

程野勉強爬起來，雙腿還在發抖。他這才看清那幾個“人“的真面目——白發老者的帽子下露出尖尖的狐貍耳朵；紅裙女子的眼睛是豎瞳；老婆婆的背上隱約可見尖刺；而那條青蛇正用人類般的眼神打量著他。

“這就是程守山的曾孫？“紅裙女子——顯然是狐仙——懶洋洋地開口，聲音如同蜜糖般甜膩，“靈力倒是純正，就是膽子小了點。“

“柳家的小輩已經找上他了。“背藥簍的白仙婆婆憂心忡忡地說，“那丫頭記仇得很，當年程守山封印她姑姑，這筆賬肯定要算在這孩子頭上。“

梁上的青蛇突然開口，聲音陰冷嘶啞：“柳三娘已經吸食了七個活物的精氣，再這樣下去會破壞規矩。“它轉向程野，“小子，你手里的銅牌是當年程守山封印柳家老蛇精的法器，現在成了柳三娘的目標。“

程野握緊銅牌，“那我該怎么辦？“

“學。“拄拐的狐仙簡略地說，“學怎么當一個合格的出馬弟子，學怎么控制你體內的靈力，學怎么對付柳三娘這樣的邪修。“

黃三爺跳上程野的肩膀，“從今晚開始，我會教你基本的口訣和手印。七天后是月圓之夜，柳三娘必定會來搶奪銅牌，那時就是你第一次真正的考驗。“

程野剛想說什么，祠堂外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嘶嘶聲，緊接著是一聲凄厲的貓叫。供桌上的蠟燭火焰瞬間變成了血紅色。

“說曹操曹操到。“白仙婆婆嘆了口氣，“那丫頭已經等不及了。“

梁上的青蛇突然繃直身體，“我去會會她。“說完化作一道青光從窗口射出。

祠堂外頓時傳來一陣激烈的打斗聲，樹木斷裂，風聲呼嘯。程野透過窗戶看到兩條巨蛇的影子在月光下糾纏——一條青，一條黑。

“柳青云攔不住她多久。“狐仙老者皺眉，“黃三，帶這孩子回去，抓緊時間教他護身法訣。“

黃三爺點點頭，爪子一揮，供桌上的法器自動飛入木箱。“程野，我們走。“

程野剛邁出祠堂門檻，就聽到一聲痛苦的嘶鳴。轉頭看去，青蛇被黑蛇一尾抽中，重重摔在雪地上。黑蛇——柳三娘——昂起頭，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現在程野面前：那是一條足有水桶粗的巨蛇，漆黑的鱗片上泛著詭異的紫光，頭頂已經微微隆起，像是要長出角來。

“程家的小崽子。“柳三娘開口，聲音卻是個嫵媚的女聲，“把銅牌交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程野本能地后退一步，但銅牌突然變得滾燙，一股莫名的勇氣涌上心頭。“這是我曾祖父留下的，憑什么給你？“

柳三娘的豎瞳收縮成一條細線，“就憑你曾祖父當年用卑鄙手段封印我姑姑！“她突然人立而起，蛇身扭曲變形，眨眼間變成了一個穿著黑色旗袍的美艷婦人，只有眼睛還保留著蛇類的特征。“三百年的封印，我姑姑差點魂飛魄散！這筆賬，我要你們程家血債血償！“

黃三爺跳到程野面前，體型突然暴漲到成年獵犬大小，毛發根根豎起，“柳三娘，你擅自傷害生靈修煉，已經犯了仙家大忌！再不收手，別怪我們五大仙家聯手鎮壓你！“

柳三娘冷笑，“就憑你們？“她突然抬手，一道黑光射向程野。

程野來不及反應，銅牌卻自動飛起，在他面前形成一道金色屏障。黑光與金光相撞，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氣浪將程野掀翻在地，等他爬起來時，柳三娘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雪地上的一道蛇形痕跡證明她曾來過。

“她走了。“黃三爺恢復原形，聲音疲憊，“但月圓之夜她一定會再來，而且會更強大。“

回村的路上，程野沉默不語。今晚經歷的一切太過震撼，他的世界觀被徹底顛覆。經過村口時，他們發現李嬸家燈火通明，院子里圍了一群人。

“怎么回事？“程野快步上前，拉住一個村民問道。

“哎喲，程家小子啊。“村民老張頭一臉驚恐，“李嬸家小虎被蛇咬了！那蛇邪門得很，通體漆黑，眼睛發紅光，咬完人就消失了。小虎現在高燒不退，滿嘴胡話，說什么黑娘娘要來報仇...“

程野和黃三爺交換了一個眼神。柳三娘已經開始對普通人下手了。

回到家，父母房間的燈還亮著。程野剛推開門，母親就沖了出來，臉色蒼白，“野子，你去哪了？我們找了你半天！“

“我...“程野不知如何解釋。

母親的目光落在他肩上的法衣上，突然捂住嘴，“你...你去祠堂了？見到...他們了？“

程野點點頭，母親頓時淚如雨下，“我就知道這天會來...你奶奶說過，程家男子，每隔三代必出一位出馬弟子...“她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本發黃的筆記本，“這是你奶奶的日記，里面記著...記著你曾祖父的事。“

程野接過日記，翻開第一頁，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守山公降蛇實錄“。

“去休息吧，明天再看。“母親抹著眼淚說，“明天...明天我們好好談談。“

回到房間，程野迫不及待地翻開日記。隨著閱讀，一個他從未了解的曾祖父形象逐漸清晰——程守山不僅是救過黃仙的普通人，而是民國時期東北最有名的出馬弟子之一，曾與黃仙聯手鎮壓過為禍一方的蛇精。日記中還詳細記載了封印術的口訣和手印，以及一個驚人的事實：那條蛇精正是柳三娘的親姑姑。

“看來你找到答案了。“黃三爺跳上書桌，“現在你明白為什么柳三娘對你窮追不舍了吧？“

程野合上日記，心中五味雜陳。他從小聽說的家族歷史都是假的，或者說，是被精心修飾過的。真實的程家，與這些超自然存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我該怎么做？“他抬頭問道，聲音堅定許多。

黃三爺的綠眼睛在黑暗中閃爍，“首先，學會控制你的靈力。然后...“它咧嘴一笑，露出尖牙，“月圓之夜，我們一起會會那條記仇的小黑蛇。“

窗外，一輪逐漸圓滿的月亮高懸天際，投下冷冽的清輝。程野摩挲著胸前的銅牌，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但奇怪的是，他內心不再恐懼，反而有種莫名的期待——仿佛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