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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難堪舊事

午后的陽光播撒在青草地上,翠綠更綠。

位于曼隆郊區的私人射擊俱樂部里,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青草混合的氣息。

林亦忻緩步走進室外移動靶區。這是自查英哲出國后的第二個周末,她雷打不動地隔日來這里練習。

剛走到準備臺附近,她的腳步微微一頓。不遠處的射擊位上,有兩個熟悉的身影——是穿著一身亮橙色訓練服的格雷,以及穿著緊身黑色運動背心的安妮。

今天,格雷拿的不是霰彈槍,而是一把狙擊步槍。

此刻,安妮正站在格雷身后。她的姿態專業而專注,右手覆在格雷握著手槍的右手上,左臂環繞過格雷的腰側。隨后,她的左手緩緩搭上格雷的左臂肘關節處,似乎是在引導他穩定核心和手臂。

格雷有一米八七的個子。因為身高的差異,安妮的臉頰幾乎貼在了格雷寬闊的右肩旁。

“核心收緊,呼吸放緩。感覺槍身的后坐力,用身體去感受風……”

安妮說話的聲音不大,兩人都十分專注在射擊本身,氛圍嚴肅而平靜。

“砰!”飛行中的陶瓷盤被擊成碎片,應聲而落。安妮松開手,后退半步滿意地點點頭。格雷也放下槍轉過身,恰好對上了站在不遠處的林亦忻。

“嗨,林小姐。”格雷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向安妮示意后便走了過來。“真巧,你也來練習?”

“嗯。”林亦忻淡淡回應。

格雷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了她在一旁椅子上的背包。托特包口敞開著,露出了兩本書的書脊——一本是《不良資產處置實務》金融專業書籍,另一本則是商務法文教材。

“Tu apprends le fran?ais ?(你在學法語?)”格雷的眼睛亮了一下,帶著些許驚訝后就自然地把語言切換到了法語。

格雷是法裔,雖然成年后大多數時間被扔在拉維,但仍是講的一口地道的巴黎口音。

“是的,想講的好一點。”見格雷與她說法語,林亦忻也切換到法語回答。

格雷爽朗地笑了笑,藍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了然,隨即便繼續和林亦忻用法語交流:“你今天怎么和查英哲時間錯開了?他前腳剛走。”

林亦忻聽了這話,眼里略暗了暗。

原來,查英哲已經回來了嗎?按慣例,只要查英哲在曼隆,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她就要出席查氏每天早上的晨會。

最近兩周,她沒有查英哲的任何消息,那個人仿佛從她身邊消失了一般。她原以為查英哲還在國外行程繁忙。現在看來,他是已經回來了,是她沒有收到任何通知而已。

看來,上次拍賣會的事情,他還沒有消氣。

一種不受她控制的復雜情緒從她心底蔓延開來。她想起來曼隆最初的那些日子,對他的恐懼和避之不及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

現在,恐懼雖然還在,但它的形狀卻變了——她開始等待他的腳步聲。

林亦忻對自己的這種變化憤怒和厭惡過,但這些情緒卻像水一樣流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慢慢的承認。

在他離開的兩周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除了學習,就是思考——思考那個男人那天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

格雷有些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神情的變化,他放低了聲音,依舊用法語問她:“你們倆之間……是不是吵架了?”

林亦忻的的眼神有些茫然,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脆弱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我被拋棄了?”

可能因為切換到了她并不十分熟練的語言,卸下了一些用南語或英語對話時的戒備。那些平日不會輕易吐露的話,就這么溜了出來。

格雷似乎是第一次見林亦忻表露情緒,眨眼笑了笑道:“我不認為情況有那么糟。你應該……不是他通常意義上的女朋友。”

林亦忻聽了格雷的話,瞪著眼睛思索了一會兒。似乎在理解“通常意義上”這個詞的意思。然后,又開始發散性地想象他的女朋友們都是什么樣。

格雷看到面前女孩費解的樣子,直接哈哈笑出了聲。

“La maison où tu habites, la voiture que tu utilises... et tes gardes du corps, ils sont toujours là?”(你住的房子、車、……還有你的保鏢,都還在嗎?)

林亦忻聽了下意識地點點頭。

格雷輕輕揚了揚眉,笑著對她點點頭,說道:“對呀。”

格雷就說了兩個字,在林亦忻不解的目光中——點到為止。

格雷了解查英哲。他知道,對查英哲那樣的男人來說,如果真的要結束關系,絕不會留下這些象征著保護和歸屬的東西。

格雷本就是活潑話多的性格,又隨意和面前女孩兒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題。

遠處的安妮正獨自一人舉槍瞄準,側影依舊冷淡專注。

這讓林亦忻突然想起安妮對她的提醒——關于格雷的。

想到這里,她便趕緊收斂了心神,與格雷禮貌結束了話題后匆匆轉戰室內靶場。

射擊線前,林亦忻雙手平穩地托住槍身。

槍口微微下沉,隨后迅速抬起——砰!砰!砰!三發連射,彈孔幾乎重疊在靶心十環的邊緣。

拇指一按,空彈匣滑落,新的咔嚓入位。

比起剛開始的手忙腳亂,林亦先現在換彈匣的動作已非常干凈利落。

下一組室內移動靶。視線緊鎖目標,腳步微調,槍口隨身體轉動——兩發胸口,一發眉心。

她曾經眼神柔軟,如今目光已經穩如準星。她學會了控制呼吸節奏,以及在扣動扳機時放棄猶豫。

林亦忻垂下槍,臉上表情平靜——應該能夠應付一般的需求了。

一個半小時的室內靶場的練習結束,她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俱樂部。

“請問……是清寧府的林小姐嗎?”

剛走出大廳時,身后傳來一個略帶遲疑的女聲。

林亦忻的腳步一頓,轉過身。喊住她的是一位穿著俱樂部員工制服的中年女子,面孔有些眼熟。

“果然是您,林亦忻小姐。”對方走近幾步后低著聲音說道。

幾秒之后,林亦忻的記憶被喚醒——面前的中年女性是以前清寧府林家大宅的一位室內傭人,好像叫坦婭。林家破產后舉家搬離大宅,傭人們大多數都被遣散了。

林亦忻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這位前傭人見此,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和局促,隨后滿臉堆笑地向她鞠躬打招呼:“好久不見,林小姐安好。”

“嗯。”林亦忻只是淡淡地了一聲。

任對方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她轉身離開。深藍色的幻影就停在俱樂部門前,鐘叔遠遠地就為她拉開了車門。

剛回到金棠府,林亦忻的手機就響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皺起。

來電的不是母親蒂娜,而是林家的主母嚴婉儀——這個號碼她在手機里存了有十年,之前從未響起過。

“亦忻。”聽筒那頭傳來的聲音端的優雅,“最近可安好?”

“夫人,我還好。您可安好。”林亦忻仍按在林家的規矩稱呼她。

“我?林家現在什么情況你也清楚,哪里還來安好?”電話里夾雜著茶盞輕碰聲,仿佛她仍坐在林家大宅偌大的客廳里。

“聽說,你在查先生那里……很得喜歡?”

林亦忻也早料到會有這樣的電話打來。

那家頂級射擊俱樂部,本來就是查英哲的地盤。她在那里用的是他的專用休息室,所有的消費也都掛在他的賬上。出入有專車和司機接送,享受著僅次于查英哲本人的貴賓待遇。這一切本就隱瞞不了什么人。

看來,那位前傭人不僅認出了她,也迅速將這個消息傳遞回了林家。

“既然得寵,就拿出點本事,去好好求求查先生。至少,把清寧府的大宅要回來。”主母的話音傳來,仍是那種不容反駁的口吻,“聽到了沒有。”

原本以為這個家離得遠了,會變得安靜。但這如影隨形的算計,又精準地纏上來。

拿出點本事去求。這句話她半個月前剛聽過——拍賣會結束后的回程上,從那個男人的嘴里。但是,結果有多慘,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現在主母嚴婉儀讓她去求,她更不可能那么做。她清楚知道林家人安的什么心。

“夫人,”林亦忻低聲道,“我和查先生……最近并沒有見面。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后,主母嚴婉儀的聲音陡然傳來:“亦忻,你是不是忘了……家里后院那個用來關不聽話的人,和那些不干凈東西的地方了?”

林亦忻握著手機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背后甚至起了幾絲冷汗。

回憶像毒蛇的信子,精準地刺向她隱秘的恐懼。

“你應該還記得……那籠子里面是什么滋味吧?”主母嚴婉儀把聲音壓得很低,故意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說道。

那段被刻意遺忘的、屈辱而黑暗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上來。

沒有燈火的后院角落、那用來關捕獲野物的籠子、身上沒有布料沒有遮蔽,只有寒意順著脊椎爬行。她只能蜷起膝蓋躲在角落,因為籠子里不僅有中彈后還在嗚咽的野狼,還有被抓來關押的其他陌生人。

“亦忻,我手里可不只有你當時的照片。給你一周時間,可要抓緊。”主母已不滿足于暗示。她直白的威脅,讓林亦忻仿佛身在冰窟。

電話結束后,公寓里只剩下安靜。

過去的陰影、曾經的不堪,都被家族中人死死抓在手里。曼隆的夜絢爛繁華,她卻縮在豪宅的小小一角,努力抵抗著無邊的疲憊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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