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這些年,你有迫害戈曉寒的意圖,那你早已人頭落地了。”虞戈走到趙一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可是你沒有,就憑這兩點,從今以后,你即是趙一,又不是趙一。”
“什么意思?”趙一不住皺眉。
“還能有什么意思,當然是在勸你放下所有顧慮,去追你心里想著的那個人了。”虞戈笑道。
趙一挑了挑眉頭,又問:“你打算就這樣放過我?就不怕…”
“怕。”不等趙一說完,虞戈將他打斷:“我又不是神,我只是一個手里有點實權的普通人,怎能不怕…但在這件事上,我選擇相信你。”
趙一聽后,不住噗笑一聲,又朝虞戈投以感激的目光,道:“多謝。”
“我馬上動身去永安了,這段時間,好好與我那堂姐相處吧。”虞戈離開此處,坐上早已備好的馬車。
車輪滾動,路途顛簸且長,一只手笨拙的挑開窗簾,望著窗外早已熟悉的一切,一抹離別愁緒不住悄然爬上心頭。
不知時隔多年,遠在千里之外的故鄉,是否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虞戈非常羨慕趙一,后者與戈曉寒之間還有的選,也是因為他成全了二人,可自己與茳杳之間呢,又輪得到誰來成全呢?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有資格,來成全這兩個身處高位的苦情人吧?
四月夜,地處永安城中心繁華地段的鴛鴦樓,正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時。
雖是煙花之地,可往來之人中卻不乏一些達官顯貴,二皇子茳錦云更是常年浪跡于此。
這日夜里,茳錦云同往常一樣留宿鴛鴦樓,正蒙起眼睛與一眾美姬春游,屋內春光旖旎,每每有人發出一聲嬌呼,便是代表茳錦云抓到了一名美姬。
正玩到興頭上,茳錦云又抓住一人,可入手一揉,卻并沒有那種柔軟的觸感,反而堅硬無比,酷似寒鐵。
周圍人的歡笑聲也頓時戛然而止,仿佛都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這讓茳錦云面色一變,急忙伸手撤下蒙眼的布條。
他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面前之人哪里是自己的美姬,竟是京城衛統領悲常泗。
“二皇子,真是好雅興。”悲常泗打趣,可臉上的表情卻冷酷到讓茳錦云心頭一震。
“悲常泗?你怎么在這!”茳錦云定下神來,冷哼道:“本王做什么,還輪不到你這一個小小的京城衛統領插嘴吧?”
自從茳澈靈前繼位之后,他便被冊封為康王,只是茳錦云嫌棄自己的封地太過偏遠苦寒,便故意賴在京城中不走,整日以自己皇嗣的身份在京城中白吃白喝。
見茳錦云給自己冷臉子,悲常泗也冷下聲來,說道:“皇宮有旨意,即刻著京城衛帶康王入宮。”
“這么晚了,不去。”茳錦云伸手打了個哈欠,說:“你也快些退下,別打擾了本王的好夢!”
“這恐怕由不得王爺了!”話音剛落,悲常泗沖身邊幾名京城衛使了個眼色,幾名京城衛意會,立馬上前去拿茳錦云。
茳錦云頓時大驚,他豈能束手就擒,忙后退數步,沖眾人威脅道:“干什么,悲常泗你要干什么?憑什么拿我!”
“干什么?你已被冊封康王,卻拒不前往封地,在京城中私結黨派,這可是謀逆大罪!”悲常泗似是早有準備一般,沖茳錦云喝道:“大膽茳錦云,私結黨羽霍亂朝綱,又公然拒捕,罪加一等!
你們還在等什么,速速拿下,如有包庇者,可當場以叛國罪處決!”
此話一出,誰還敢替茳錦云出頭,后者平日里養的那些所謂的死侍,也在京城衛鋒利的佩刀面前蔫吧了。
直到被京城衛咋走,茳錦云口中仍念念有詞:“誰的旨意!誰在冤枉我!我沒有!我沒有!”
元佑四年,春,康王茳錦云私結黨羽,構謀逆大罪,被囚于深宮之中。
同年五月,皇帝茳澈病危,無力處理國家朝政,群臣殿議,力薦九皇女茳杳接任大位。
當天策府總監虞戈回到永安時,正巧趕上新君的加冕儀式。
“虞卿坐鎮江南三年有功,當賞,不知虞卿想要什么賞賜?”
大明宮主殿內,抬頭望著那雙俯視而來的冷艷眸光,令虞戈一時失神。
恍惚剎那,他多想脫口而出心中那份不變的初意,可喉結滾動、話到喉頭之際,卻又頓住。
時光蹉跎,她終是等不及,一步一步僭越帝位,成為了第二個女帝。
虞戈方才后知后覺,似乎他一直在追趕著茳杳,可不論他怎么追趕,他與她之間的身份,總是天差地別。
命運又在這微妙的一刻,向他開了一個玩笑,讓所有肺腑之言變得沉重,沉重到難以啟齒。
“這都是臣的分內之事,豈敢向陛下討要賞賜?”虞戈垂下眉頭,拱手回應。
未曾下跪的雙膝與挺直的脊梁,是他內心所持的最后的倔強,茳杳的驕傲他也有。
“卿有大功,朕即為君豈有不賞之理,那豈不是讓天下人甘心。”
話音剛落,身穿紅色裙袍的茳杳緩緩抬手,便有一女官手捧托盤步入殿內,群臣隱約可見那托盤之上有一只玉樽,樽中盛著一波碧綠,想來是皇宮內罕有的佳釀。
“此酒是朕親手釀制,就賜予虞卿了。”茳杳道。
望著被女官遞到面前的酒樽,虞戈斜瞥一眼,畢恭畢敬回應:“謝陛下圣恩!”
他雙手接過酒樽,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飲而盡,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酒入喉頭,苦味綻放,回溯舌根,其味澀難晦,實在不可描述。
偏偏這樣一杯難喝的酒,卻讓虞戈有種被錘擊心靈的錯覺,仿佛恍惚之間回到了多年以前永安城南石板街有間酒肆的那個黃昏。
記憶中漸漸浮現一席紅衣的戈曉寒的臉,她淺嘗一杯后,一雙黛眉頓時倒豎,連啐了數口,直罵道:“呸呸呸,這是什么東西!”
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小九釀的酒,是真的難喝啊…
虞戈不禁如此想著,嘴角不住微微上揚,可毫無征兆的刺痛感卻打斷他嘴角的弧度。
鉆心的痛致使他本能的伸手攥住心口,啪的一聲清脆,是玉樽摔落在地的聲音。
視線突然摸上一層朦朧感,所有的一切人或物都有了倒影,迷茫之際只對上一雙冷若冰霜毫無溫度的眼睛,不似當年那般清冷淡漠的少女,而是權御天下的九五之尊。
一個可怕的念頭爬上心頭,原來不知從何時開始,我也成了一顆石頭,一顆埋在她通往圣人道路上不得不面對的頑石…
撲通一聲,滿座皆驚,隨后發生了什么虞戈不得而見,只是隱約聽到眾人反復高呼“陛下千秋”四字……
元佑四年,帝禪位于九皇女,女帝克承大統,改年號建安。
建安一年,帝于大明宮殿前鴆殺權臣虞戈,自此集權于一身,駕馭九州。
渾渾噩噩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好兒子,你醒啦!”那人擠一個無比難看的笑,說道。
虞戈猛然驚起身子,這才得以四下打量一眼,周圍的環境并不陌生,看樣子他仍在皇宮內。
“虞得水,你怎么在這?”虞戈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臉,難以置信地問:“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記憶中涌出大明宮殿前那最后一次對視,莫非…
“這你就要問我那好兒媳了。”虞得水沖虞戈努了努嘴,道:“她在長寧宮等你,不需要你老子我給你帶路吧?”
出門時方才發覺,此時正值深夜,宮道上空落落的,就連守衛也沒有。
輕車熟路步入長寧宮寢室,發現房門正虛掩著,似是在等自己上門。
推門而入后,反手合上房門,寢室內的一切虞戈都無比熟悉,以至于后者很難不發覺,房間內多了很多紅燭,燭光讓房間變得嫵媚。
視線瞥到床頭,一身著紅嫁衣的女子緩緩伸手挑起蓋頭,她深情的望著虞戈,抖落手中一紙婚書,分明眼角噙淚,抹了紅脂的嘴角卻是不住地上揚。
她問:“虞戈,你可還愿意娶你的未婚妻小九為妻?”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