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只有爺爺會這樣喊我。
我猛然間回頭。
那引水渠里又傳來一聲,“阿昭?!?
爺爺?
我起身走過去,站到祭臺邊上,就見那個怪異的面具,靜靜的扣在引水渠里,忽然傳出一聲,“阿昭。”
是那面具在叫我?
我趕緊跳下祭臺,將那個面具撿了起來,寶貝似的拿在手里,轉過來一看。
面具里有一張人臉。
“阿昭?!?
那人臉,笑瞇瞇的,彎著眼角,彎著唇角,帶著夸張的微笑,喚著我名字。
我眉目一松,將這面具拿遠一些,抬手,就一拳打在了那面具里的怪臉上。
頓時那個喊我‘阿昭’的怪臉發出一聲慘叫,就沒動靜了。
我收手,再看過去。
就見那面糊似的一張臉,已經被我打得有些走形了。
透過這張臉的眼縫和嘴縫,我甚至能看到夾在臉皮和面具之間的一團頭發。
這東西連個喉嚨都沒有,理論上,它是發不出聲音的。
所以我聽到的都是幻覺。
畢竟這山魅也是煞靈,是山川地氣聚化的死靈之氣,自然也能輕易影響到旁人的神志。
不過,關于山魅這種東西,我只從爺爺的口中聽過只言片語,并不是很了解。
只知道這東西,基本是不死不滅的,除非能徹底改變這個地方的風水氣脈,否則即使將其除了,它也還是能在地脈之中,重新滋生。
“阿昭。”
怪臉又在笑瞇瞇的叫我。
我沒作聲,喂給它一點生氣,就拿了個塑料袋,將這東西裝起來,放到了背包里。
這個聚靈臺的修建年代似乎已經很久遠了,但這山魅的道行卻不怎么樣,我們幾個在它的地盤上,它卻只能蠱惑一人。
顯然這只山魅,是這幾十年間才化出來的新玩意兒。
也就是說,在此之前這井里來過別的風水師,并且將以前的山魅給除了。
其實這種東西,封在井底,若是沒遇到,倒也沒必要刻意去除,可既然讓我碰上了,我還是打算帶它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離開這片窮山惡水,附在面具上的山魅自然也會形消影散。
收拾完畢,我回到祭臺上,用指尖在老瞎子的眉心敲了一下。
現在那山魅還在吸嗜我的生氣,老瞎子自然是一下就清醒了,但他神色似是有些不好,見自己被繩子捆著,也沒在意,只愣怔的緩了好一會兒,才說他聽到妞妞喊他了。
我想老瞎子說的妞妞,應該是他那個早夭的女兒。
余亮和余飛一直昏迷著,直到井口有碎石掉下來,我才驚覺是外面那些人開始挖井了。
我和老瞎子把昏迷不醒的兩兄弟往一旁挪了挪,正要出去告訴那些人不要挖了,畢竟這井里有封印,挖壞了,我還得重新做,是個麻煩,可沒等我動身,那井口就出現了火光。
兩個柳家的伙計順著繩子下來,用火把,驅退了糊在井里的‘頭發’,然后幫我將這三人吊出了井外。
而這口老井也并未挖動多少,主要是余富貴著急,提前在鎮上聯系了一輛中型挖掘機,早半個小時就在這兒等著了,只待柳家人一到,就開挖了。
但沒挖兩下,這柳家的伙計就不讓挖了,說是怕這老井塌了。
最后還是那兩個伙計下井,用火把驅散了井底滋生的活菌,將人救了上去。
那些‘頭發’到底是不是活菌,我還真不清楚,但它肯定不是真正的頭發。
老瞎子讓人把余亮余飛兩兄弟送回家,又給柳家的伙計結了錢,這才把圍觀的人都驅散了,又找那挖掘機的司機,讓他再把井口往下挖一點,然后蓋上磨盤,封上土堆。
看樣子,老瞎子是想把這口井徹底封起來。
他扒著挖掘機的窗戶,跟里邊兒那司機說話,我見之前嚷著說造孽的老人還沒走,就過去搭了句話。
問他,這井里以前是不是有先生看過?
老人年紀大了,還有點耳背,聽我說了好幾遍,才聽清我問的什么,就點了點頭,大聲說,“有個小伙子,都四五十年前的事了,從這井里拿出來個大蘑菇,說是藥材!還說井里有妖怪!會吃人!讓村里把井封上。”
老人回想著,說完,又看向那挖掘機,感嘆道,“我們那時候,可沒這玩意兒,就找倆磨盤給他壓上了?!?
我聽著奇怪,又問老人,“那這井以前是做什么的?我看下面也沒水?!?
“以前?以前沒井啊,是那小伙子,說要在村里做……做啥玩意兒來著?反正就是挖井種樹什么的,說是在那塊兒挖井好,這一挖,就挖出個老時候的古井?!?
老人迷迷糊糊的說著,像是有些記不清了。
四五十年前的事?
我看那井里還吊著不少枯骨干尸,想來這井封上之后,應該是被村民打開過,畢竟人心是貪婪的,井里到底是有妖怪,還是有寶貝,不親眼看一看,他們怎么會相信?
就從之前這老人一口咬定這井會吃人來看,至少他是見過有人下井再也沒回來的。
那老人念念叨叨的說著這井不吉利,埋了也好,就神神叨叨的走了。
我回頭看老瞎子,這老東西扯皮的本事是逮哪兒往哪兒使,扒著那挖掘機的窗戶,又跟那司機吹上牛了,說這井里鬧妖怪,有多兇險,讓那司機可千萬埋結實點兒。
大夏天的,挖掘機的窗戶只露著一點窗縫,我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隱約看到那司機點了點頭。
老瞎子這才退下來,站到我這邊監工。
“這司機不行啊,出來干活兒的,話這么少,以后肯定攬不著啥活兒?!崩舷棺佑行┎粷M。
他這話,我不大愛聽。我話就少,可我也確實攬不著啥活兒……
我倆就這么木訥的站著,看著那個挖掘機把井埋好,我才問老瞎子,“余富貴叫這司機來,給錢了嗎?”
畢竟那柳家的伙計,他就沒給錢。
聞言,老瞎子一怔,似乎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又過去扒著窗戶問那司機。
我心里好奇,這司機活兒都干完了,也不下來,就跟過去看了眼。
這挖掘機不大,是輛中型小卡車拉來的,老瞎子跟那人談著價。
我就轉身往那小卡車的駕駛艙里看了眼,結果就見那副駕駛上窩著個人。
那人的腦袋歪在一邊,大半個身子都蜷縮在座椅下邊兒,只有腦袋枕在座椅上。
我心下一怔,回頭,就見老瞎子正低頭從錢包里拿錢,而那挖掘機的車門忽然打開。
一只裹著符紙的大手從駕駛艙里探出來,就朝老瞎子的脖子伸了過去。
紙人?
我略微一怔,立刻喊了老瞎子一聲。
這個余得水,聽我喊他‘老瞎子’,頓時就有點兒不樂意了,回過頭來,說道,“別沒大沒小的,你這年紀,咋也得跟我喊聲哥,沒事瞎整啥外號兒!”
老瞎子這一回頭,那紙人的手就立刻縮回去了。
我神色平淡的走過去,假裝沒看到那紙人,直接問老瞎子,“他要多少錢?”
“不多,就三百。”老瞎子嘴上這樣說,表情明顯很肉疼。
見狀,我蹬到那挖掘機上,往車艙里看了眼,佯裝講價的,問那司機,“還能再便宜點嗎?”
坐在駕駛艙里的哪是什么司機,根本就是個黃符糊成的紙人,這紙人甚至不像之前那些紙人一樣,有衣服,和大概的人樣,根本就只有個人形。
唯一的共同點,恐怕也只有它臉上那張用毛筆勾勒出的滑稽笑臉了。
但那黃符上像是施了障眼法,所以普通人看不出來。
我也假裝沒認出來,很是寡淡的跟那‘司機’說,“我們請你來,也沒干多少活兒,就封了個口井,三百也太貴了,二百吧?”
那紙人像是有點兒懵逼,僵在駕駛艙里,良久之后,才開口道,“我聽剛才那大叔說,你們從井里見到妖怪了?這井里是不是有啥寶貝?。磕銈儚木飳ぶ秾氊惲??給我看看,少要一百也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