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會不記得了呢？

兩個人面面相覷，看著彼此，然后忽然間意識到。

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

為什么死了，死后葬禮如何安排，每年的清明節和祭日如何去祭拜——他們一概不知。

“對啊。”女人呆呆地回答，贊同了自己丈夫的話。

她低聲問著：“為什么會忘了他呢？”

為什么會在幾年之后，才恍然之間回憶起來自己早死的兒子呢？

——

江星睨一行人被蘇硯知送到了宋覺霄所在位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屬于季山晴的霧氣一樣的觸手仍然鍥而不舍地想要碰到自己的奶奶，而季奶奶似乎也能夠聽到她一遍又一遍，如同雛鳥一般的哀嚎聲音。

“好，乖寶，奶奶帶你回家。”季奶奶這樣說著，徒勞地在眼前的一片虛空之中，想要把自己的孫女撈起來。

宋覺霄盯了一會兒便移開了視線，看到江星睨出現，她才稍微彎了彎眼睛：“我看好季山晴了。”

確實。

江星睨走過去，順手拍了拍宋覺霄的肩膀。

她的目光落在了季奶奶的身上。

“如果她從來沒有想起來過，會不會更好一點？”宋覺霄發問。

回憶起來一切之后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到孫女的靈魂。

又或者是不知道自己在尋找誰，明明記憶之中空蕩蕩的一片，但是還是要日復一日地繼續。

宋覺霄不知道這兩個選項哪個更加殘忍一點。

“不止是為了季山晴。”江星睨另一只手牽著徐念念，向著宋覺霄解釋。

——徐念念在百忙之中還分出了一點眼神去看江星睨和宋覺霄的互動情況。

“也是為了那些同樣被遺忘的學生們。”江星睨解釋道。

被遺忘的，被抹除了所有痕跡的不僅僅只有季山晴一個人。

那些不被徽章所選中的人，那些在日復一日的遺忘之中逐漸忘記了自己是誰，又該做什么的人，同樣也應該被記起來。

他們和趙恨山一樣，都值得擁有一束花。

宋覺霄聳了聳肩，她看著江星睨：“好吧。”

她說。

“我沒有你那么高尚。”

宋覺霄確實能夠注意到痛苦，也比起蕭既明他們更加能夠共情。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最多只能去關注自己眼前的人，像是季奶奶，像是季山晴。

而那些她并沒見過面的，同樣是受害者的鬼魂們，對于宋覺霄而言就像是看電影的時候死去的數字。

她會感到悲傷，但是程度有限。

宋覺霄會寧愿季奶奶想不起來，覺得自己的孫女只是活在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也比現在她對著靈魂自言自語來得更好。

“可是，星星。”宋覺霄嘆了一口氣。“太溫柔了的話，你會很痛苦的。”

目睹死亡與遺忘，親身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宋覺霄有一點為自己的好友感到難過。

如果日后發生了什么她無能為力的事情，江星睨會有多痛苦。

共情能力太強了，有時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覺霄會寧愿江星睨冷漠一些，更冷漠一些。

江星睨倏然間笑了起來：“好，我知道了。”

江星睨很清楚宋覺霄在擔心什么事情，但是說實話，江星睨早就接受了這件事，總會有自己所顧及不到的地方，總會有無法拯救的人。

只不過，她就在這里，總不能對所有的一切視而不見吧。

徐念念盯著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將視線放在了季山晴身上。

然后她愣住了。

用手指勾了勾江星睨的衣角，語氣不可思議：“這是季山晴？”

江星睨點頭當作回答。

她確實被季山晴追殺過，徐念念想著，也確實想過，如果季山晴要是殺了江星睨，她一定要為朋友復仇什么的。

但是與此同時，徐念念也同樣在最開始，為了季山晴的死亡而惋惜過。

因為季山晴想要殺她而討厭她，和因為她可憐而同情她沒有任何沖突。

“她還能變回人形了嗎？”徐念念小聲問道。

江星睨偏過頭來，看著徐念念：“取決于你，如果你想的話，但是這不是你的分內之事。”

那把鎖所打開的不僅僅只是外界人對于已死之人的記憶。

同時還將這個學校從半詭域半人間的地步所解救了出來。

這也就意味著，所有的不夠強大的詭怪都會在片刻之后得到他們所應有的安息。

而不是被困在同一個地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能夠不靠著學校獨立的詭怪也有——曾經的季山晴和趙恨山，以及如果徐念念死去，還會帶上徐念念一個。

但是現在，趙恨山已經被江星睨所殺死，季山晴為了不讓被奶奶看到自愿地放棄能力，徐念念仍然好好地活著。

也就意味著，在不久之后，所有的詭怪都會就此消失，如同趙恨山一樣，迎來他們應有的結局。

徐念念沒有想那么多，她的指尖仍然攥著那枚徽章，在被江星睨指導過后，現在她好歹也是能勉強操控那些能量的人了。

——怎么說也算是體驗到了動漫里面非人類的感覺，徐念念在腦子里胡思亂想著。

原本不成樣子，如同一灘石油鋪在地面上的人緩緩有了人形，黑色褪去，露出其中屬于人類的，肉色的肌膚。

季奶奶眼睜睜地看著季山晴在自己的懷抱之中顯現出來，虛幻的手臂摟著她的脖頸。

她摸不到季山晴的身體，只能夠碰到一片冰冰涼涼的霧氣。

雖然早就有了預料，但是一手摸去結果落空的時候，季奶奶仍然感覺到了心頭空落落的滋味。

季山晴已經記不太清發生了什么。

——不是重新開始那么簡單，不是一點代價都不需要付出。

她依戀地蹭了蹭自己奶奶的脖頸，小聲地說著。

“奶奶，把我埋在家里那顆柳樹下面好不好？”

“我不想上山，不想離你還有我爸我媽那么遠，要是以后你爬不動山，不來看我了怎么辦？”

“奶奶……”

她剛剛勉強撐起的笑意因為這一聲奶奶徹底消失。

“別太難過……”

說著不要難過自己反而是哭得最兇的一個。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乖小孩，爸爸媽媽白養我了，我沒做到讓你們享福只給你們添亂了……”

“對不起，奶奶我還沒有帶你去大城市逛過也沒給你養老什么的……”

“奶奶……”最后，她整個人像是融化了的淚珠一樣消散在半空之中。

她說：“我不應該跳樓的，我好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