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充電

林小夏第三次把充電線插進發燙的筆記本接口時，咖啡廳的玻璃窗外已經亮起了霓虹燈。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指甲縫里還沾著三天前美術課留下的丙烯顏料。

手機屏幕突然跳出20%電量警告，映出她浮腫的眼袋——距離廣告學論文截稿就只還剩六小時。

“操場的共享充電柜還有庫存?！?

店員擦桌子時突然開口，嚇得她差點打翻冰美式。

穿深藍制服的女孩指了指東南角，“現在掃碼租借送兩小時免費券?！?

商場負一層的冷氣開得格外足。

林小夏跟著導航拐過三個轉角，終于在兒童游樂區旁邊找到了那排墨綠色柜機。

液晶屏顯示只剩最后三個充電寶，她掃完碼才發現取貨口卡住了。

“09號柜門故障，請重試。“機械女聲在空曠的走廊回蕩。

她煩躁地踹了一腳金屬柜，突然聽見齒輪轉動的聲響。

09號倉門彈開的瞬間，充電寶滾落在她帆布鞋邊，編號#0909的燙金數字在手電筒光線下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回到座位插上充電寶時，筆記本卻突然黑屏。

“什么破爛玩意......“她剛要拔線，發現手機電量正以每秒1%的速度飆升。

鎖屏界面閃過幾道彩色噪波，轉瞬恢復正常。

凌晨兩點四十七分，林小夏保存完文檔準備關上電腦。

手機相冊圖標右上角突兀地顯示著“99+“。

她疑惑地點開最近刪除，二十多張從未見過的照片正在自動恢復。

第一張像是透過魚眼鏡頭拍攝的電梯監控：穿碎花裙的女人蜷縮在角落，電梯樓層顯示從18層開始瘋狂跳動。

第二張畫面布滿雪花點，隱約能辨認出沾著褐色污漬的瓷磚接縫，像是醫院走廊的天花板視角。

第三張最清晰——布滿水霧的玻璃上，用血指畫出的“SOS“正在被水流沖淡。

“見鬼了......“她長按刪除鍵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充電寶指示燈突然由藍轉紅，機身溫度也飆升到燙手。

手機相冊自動跳轉到最新照片：昏暗的停車場里，某個穿著AJ運動鞋的人正拖著黑色塑料袋走向垃圾站。

她猛地扯掉數據線。

充電寶摔在地上發出悶響，金屬外殼裂開條細縫，露出里面暗紅色的凝膠狀物質。

再低頭看手機時，那些詭異照片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

第二天早上七點，手機在枕頭下瘋狂震動。

林小夏瞇著眼點開同城熱搜，#金茂商場保潔發現人體殘肢#的詞條后跟著爆字圖標。

監控截圖里熟悉的AJ運動鞋讓她胃部抽搐——正是昨夜最后那張照片里的款式。

“小夏你臉色好差?！?

室友陳露咬著煎餅果子湊過來，“昨晚又通宵了？“

突然盯著她書包外側的充電寶，

“這玩意怎么還在你這里？租借超過24小時要扣99押金的?！?

林小夏這才注意到充電寶不知何時回到了自己包里。

編號#0909下方多出條細小的裂縫，暗紅色物質像有生命般緩緩蠕動。

她突然想起熱搜里失蹤者名單上的數字：本月第九起。

空調外機的水珠滴落在生銹的鐵皮檐上，林小夏蹲在消防通道里反復放大手機照片。

昨夜自動消失的詭異影像，此刻竟藏在微信收藏夾最底層——半小時前她給陳露轉發論文資料時，發現聊天記錄里多出個血手印emoji標記的文件夾。

“西郊二巷17號?！?

她抹掉手機殼上的冷汗，這是從電梯監控截圖里解析出的GPS定位。

照片角落有團模糊的黃色反光，像是便利店塑料袋的殘影。

充電寶突然在帆布包里震動起來。

林小夏掀開包蓋的瞬間，暗紅色凝膠順著裂縫滲出，在她指尖凝成血珠般的圓球。

她正要甩手時，圓球“啪嗒“墜地，滾進排水溝消失不見。

“同學需要幫忙嗎？“

保安的手電筒光柱掃過來。

林小夏慌忙起身，充電寶數據線不知何時纏住了腳踝。

她這才看清保安胸牌上的燙金logo，和充電柜上褪色的商標一模一樣。

地鐵末班車呼嘯著掠過隧道，林小夏盯著對面車窗倒影。

充電寶插在手機上的三個小時里，電量始終顯示100%，機身卻燙得像塊烙鐵。

相冊里新增了七張照片：溺水者指尖的氣泡、勒痕發紫的脖頸、被重物壓變形的安全帽......

當看到第八張照片時，她差點把手機扔出車窗。

布滿霉斑的浴室鏡面上，用口紅寫著“救救我0909“，鏡中倒影赫然是她自己驚恐的臉。

凌晨兩點的西郊二巷飄著細雨，林小夏舉著漏電的充電寶當手電筒。

17號是棟爛尾樓，腳手架上的防塵網像裹尸布般隨風鼓動。

她踩到個軟綿綿的東西，手電光下顯出半截便利店塑料袋——和照片里的黃色反光完全吻合。

突然聽見三樓傳來金屬碰撞聲。

林小夏數著心跳往上爬，充電寶指示燈在黑暗中劃出一抹紅色軌跡。

推開安全門的剎那，濃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十幾臺墨綠色充電柜整齊排列在毛坯房里，柜門隨著她的呼吸頻率輕輕開合。

“歡迎體驗生命續航服務?！?

某個柜門的電子屏突然亮起，林小夏后背撞上濕滑的墻面。

充電寶自動彈出數據線插頭，徑直插入她虎口處的靜脈，劇痛讓她看清柜機側面的小字——能量轉化率93.7%。

相冊在瘋狂自動翻頁，最后定格在一張俯拍照片：頂樓水箱里泡著具巨人觀尸體，腫脹的手指正指向她所在的位置。

充電寶發出打印機工作時的嗡鳴，一張熱敏紙緩緩吐出，上面是她蜷縮在充電柜里的全身X光片，骨骼輪廓正在逐漸消失。

“電量剩余87%?！?

機械女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林小夏扯斷插在手上的數據線，帶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09:09“的數字。

她跌跌撞撞逃到樓外時，整棟建筑的充電柜同時爆出火花，焦糊的味道中混著烤肉的氣息。

便利店值夜班的老頭看著監控直搖頭。

畫面里根本沒有什么爛尾樓，只有個女孩對著荒地又哭又叫，手里攥著的充電寶正在往她血管里注射暗紅色液體。

便利店玻璃窗蒙著層水霧，林小夏盯著收銀臺后正在加熱的關東煮。

沸騰的湯汁在凌晨三點散發出詭異的香氣，她強迫自己咽下第五串墨魚丸，滾燙的食物滑過食道時，鎖骨下方新長出的暗紅色斑塊突然抽痛。

“小姑娘，你手機在流血?！?

看店的老頭突然用火鉗敲了敲收銀臺。

林小夏低頭看見充電寶接口處滲出膠狀物質，在地磚上蜿蜒出數字“84%“的痕跡。

她慌忙用紙巾擦拭，發現皮膚接觸到的黏液正在滲入毛孔。

回宿舍的出租車里，電臺突然插播緊急新聞：“...金茂商場充電柜發生集體故障，請市民暫停使用...“

后視鏡里司機陰鷙的眼神讓她汗毛倒豎，那人脖頸處有條縫合線似的疤痕，隨著吞咽動作上下蠕動。

“從后門進。“

陳露裹著珊瑚絨睡袍等在消防通道，手里還攥著啃了一半的醬香餅，“宿管阿姨今晚查房特別嚴，說是...“

她突然噤聲，驚恐地盯著林小夏的右手——虎口處的充電孔已經擴展到硬幣大小，邊緣結著焦黑的硬痂。

洗手間鏡前，林小夏用粉底液蓋住鎖骨下的紅斑。

鏡中人的瞳孔偶爾閃過數據電流般的藍光，手機相冊自動彈出現場照片：充電孔深處有團蜷縮的灰影，放大二十倍后能看清是微型化的自己。

“你聽說過生命續航項目嗎？“

美術系教授在課后叫住她，老花鏡片上反射著教室慘白的燈光。

林小夏注意到教授保溫杯上印著共享充電公司的logo，杯底沉淀著暗紅色茶垢。

教授從檔案室翻出2018年的校刊，泛黃的紙張版面刊登著校企合作新聞。

照片里年輕的技術總監舉著原型機微笑，他身后實驗室的白板上寫著“生物電轉化率突破90%“。

林小夏的指甲掐進掌心——那個總監的西裝袖口，露出一截AJ運動鞋的橘色鞋帶。

深夜校圖書館的地下室彌漫著霉味，林小夏用美工刀劃開充電寶外殼。

暗紅色凝膠噴涌而出，在空中凝成3D城市模型，無數光點正從各個充電柜流向城北某處。

當她伸手觸碰光流時，整團凝膠突然炸開，在墻上投射出血字：找到蘇明河。

“叮——“手機彈出二手交易平臺通知，有人剛剛發布了同款充電寶。

賣家ID叫“河底的星星“，頭像照片是雙手比耶的少女，腕部有道蜈蚣狀傷疤。

交易記錄顯示這個賬號在過去半年售出過八十七個充電寶，每個成交日都對應著失蹤案發生的時間。

暴雨夜的老城區像浸泡在顯影液里，林小夏按導航找到“河底的星星“的取貨點——殯儀館后巷的自助儲物柜。

04號柜門夾著片指甲蓋，充電寶表面布滿抓痕，插口處沾著凝固的血漿。

她剛握住充電寶，整條巷子的儲物柜突然同時彈開，上百個發光體在雨幕中漂浮成“09:09“的數字。

手機自動進入直播界面，滿屏彈幕都在尖叫。

鏡頭里陳露正夢游般走向宿舍樓的共享充電柜，手中充電寶伸出數十根數據線纏住她的脖頸。

林小夏瘋狂往回趕時，鎖骨下的紅斑裂開成充電接口，街邊路燈的電流化作藍色光瞬間鉆入她的傷口。

“你已繼承09號能量槽。“

機械女聲從牙縫里鉆進來，林小夏在便利店玻璃倒影里看見自己后背伸出光纖般的觸須。

儲物柜買來的充電寶突然震動，播放出蘇明河最后的語音留言：“他們在人體種植寄生電池...充滿電就會...“

公交站臺的充電樁突然爆出電火花，幾個夜歸人同時抽搐著倒下。

他們手機相冊里浮現出林小夏的臉，每張照片右上角都跳動著相同的電量百分比。

城市夜空亮起詭異的極光，所有共享充電柜開始播放同一段音頻——那是數百人重疊的求救聲，其中混雜著陳露嘶啞的哭喊。

林小夏沖進實驗室廢墟時，看見AJ運動鞋男人正在給巨型充電柜接線。

玻璃艙里漂浮著八十八具蜷縮的身體，蘇明河的尸體正在將陳露轉化成新的能量核。

她舉起裁紙刀刺向主機，卻被男人掐住喉嚨按在操作臺上。

“你才是最完美的第九代宿主?！?

男人掀開西裝袖，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充電接口如同蜂巢，“當年那個實驗...“

他突然劇烈咳嗽，暗紅色凝膠從七竅噴出。

整個實驗室的電路開始逆向流動，林小夏在電流過載的強光中，看見所有充電柜的玻璃艙門緩緩開啟。

暴雨沖刷著實驗樓外墻的藤蔓，林小夏蜷縮在通風管道里，右肩新長出的充電接口泛著藍光。

她盯著樓下巡邏的保安——那些人的后頸都嵌著微型充電倉，雨衣下鼓起的電纜像是蛇群在蠕動。

三天前那場爆炸帶走了AJ男，也激活了她體內的寄生系統。

現在只要靠近插座，指尖就會不受控制地彈出數據線。

更可怕的是手機相冊里的死亡倒計時，已經同步投射在她的視網膜上：71:23:59。

“你該去校醫院打營養針?！?

陳露把外賣袋塞進通風口，糯米雞的香氣里混著淡淡的尸臭。

林小夏突然抓住室友手腕，充電接口自動讀取到異常生物電——這個朝夕相處四年的女孩，心跳間隔永遠是精確的1.618秒。

深夜的解剖室冷庫冒著白霧，林小夏用美工刀劃開陳露留下的外賣袋。

糯米里埋著截人類小指，指甲上刻著微雕二維碼。

掃碼后跳出的視頻里，五年前的蘇明河正在說話：“...當充電寶存量達到100個，寄生網絡就會...“

突然響起的腳步聲驚得她碰倒標本罐，福爾馬林液中的眼球標本突然轉動瞳孔。

視頻自動續播，畫面切換到現在時的殯儀館監控——上百個充電柜正在將尸體轉化成發光體，陳露穿著白大褂在操作臺前記錄數據。

“原來你早就被寄生了。“

林小夏把手術刀抵在突然出現的陳露喉間，卻發現刀刃被對方皮膚下的金屬層卡住。

陳露的右眼彈出全息投影，顯示出遍布城市地下的能量管道圖，每個節點都閃爍著#0909的標識。

地鐵隧道深處傳來低頻震動，林小夏跟著生物電感應找到秘密實驗室。

培養艙里漂浮著發光的軀體，他們的太陽穴都延伸出光纖般的神經索，匯聚到中央的黑色立方體。

當看清立方體表面浮現的倒計時，她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那正是自己視網膜上同步的數字。

“這不是殺人裝置，是人類進化艙?！?

陳露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實驗室突然降下環形屏幕。

畫面里顯示全球各大城市的充電柜分布圖，每個光點都在吸收宿主的生物電，“五年前那場實驗事故讓我們發現，人體能產生0.0001%的零點能...“

林小夏的充電接口突然暴長，無數數據線從袖口涌出扎進控制臺。

強制讀取的數據流讓她頭痛欲裂：父親當年的實驗室事故報告、自己出生醫院的異常輻射值、還有陳露在殯儀館修改尸檢記錄的監控片段。

原來從二十年前開始，她就注定要成為第九代宿主。

城市電網突然劇烈波動，路燈集體爆成藍色火球。

林小夏踉蹌著沖上地面，發現行人都在抽搐——他們的手機自動連接了充電柜，瞳孔里跳動著相同的倒計時。

便利店老頭跪在馬路中間撕扯頭皮，充電寶正從他天靈蓋緩緩升起。

“不要看相冊！“

林小夏撲倒正要掃碼租借充電寶的情侶，自己的右手卻不受控地插進路邊的充電樁。

海量數據瞬間涌入，她看見每個受害者的記憶碎片：外賣員在電梯里融化、護士長被X光機吞噬、整班小學生變成量子態困在數學課本里...

空中傳來直升機轟鳴，探照燈鎖定她的瞬間，鎖骨下的接口突然進化出電磁屏障。

林小夏在便利店玻璃反光里看見自己變異的模樣：皮膚下流動著電路板紋路，脊椎延伸出熒光觸須，充電寶群正像候鳥般在她頭頂盤旋。

“電量剩余9%?！?

機械女聲從地底傳來，整座城市突然陷入黑暗。

林小夏躍上信號塔尖，看見所有充電柜自動組建成巨型發射器，八十八道能量束正從殯儀館方向射向太空。

她握緊從實驗室帶出的電磁脈沖器，卻遲遲按不下開關——陳露的全息投影浮現在云層中，懷里抱著她嬰兒時期的照片。

直播鏡頭劇烈晃動，林小夏的傷口正在滲出熒光血液。

她跌坐在商場充電柜前，身后是冒著火花的控制中樞。

九百多萬觀眾看著這個渾身纏滿數據線的女孩，正用裁紙刀抵住自己的頸動脈。

“它們不是充電寶，是棺材?！?

她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跳動的能量核心，“每個編號都對應著...“

突然襲來的電擊讓她痙攣，手機鏡頭自動轉向充電柜群。

玻璃艙門在月光下變得透明，九百零九個隔間里蜷縮著形態各異的軀體。

7號柜里是融化到一半的外賣員，15號柜的老教授正用指骨敲打玻璃，最新激活的88號柜里，陳露的機械儀器眼突然轉向鏡頭。

林小夏用最后的力氣舉起電磁脈沖器，充電寶群發出尖嘯。

當藍色電弧席卷商場時，所有電子設備同時黑屏。

幸存者們驚恐地發現，手機相冊里多了張全景照片：林小夏蜷縮在09號柜里，倒計時定格在00:00:09。

三個月后的跨年夜，維修工人在檢修地鐵隧道時，發現墻壁滲出暗紅色凝膠。

掃碼支付的瞬間，他們手機相冊里跳出張模糊的照片——無數發光的人形正從充電柜里伸出手臂，而城市天際線外，漂浮著由充電寶組成的環形星云。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