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亨大驚失色，聲音發(fā)顫：“老臣不敢，臣嫡孫陸瀾，適宜過繼?！?

剎那間，他已做出抉擇。

抗旨，那是滅族大罪。

先過了眼前這關(guān)，日后之事，再從長計議。

朱元璋頓時轉(zhuǎn)怒為喜，笑道：“甚好！如此一來，陸銘的軍職便有后人承襲，朕心甚安！”

陸亨遲疑道：“陸瀾已成年，此事尚需與他商議。待他同意后，方可按《大明律》規(guī)定，逐步完成過繼。”

《大明律》對過繼規(guī)定嚴(yán)格，符合過繼條件，經(jīng)過繼人及其父母同意，報宗族審議。

再經(jīng)宗族議定、訂立繼書、官府備案、祭祀告祖等繁復(fù)流程，過繼才能完成。

朱元璋大手一揮：“此事從簡，朕下詔決定，其余流程，定遠(yuǎn)侯返回鳳陽府后，補上即可?！?

言罷，便命陸亨喝酒吃菜。

陸亨心事重重。

皇上此次突然召見，還要求陸瀾迅速承襲軍職。

他總覺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完全猜不透朱元璋的用意。

陸銘戰(zhàn)死，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為何今日才安排過繼襲職？

他滿心驚疑。

對著滿桌佳肴，方才還覺異常美味，如今卻難以下咽。

宴席散場。

朱元璋望著陸亨離去身影，陷入沉思。

這些日子，每晚在兌甲號雅間，解縉都報告陸瀾的動向，并說已查清陸瀾進京的意圖，就是不想當(dāng)官，潛心發(fā)展貨殖之道。

朱元璋將信將疑。

李家出手干預(yù)，工部戶部及應(yīng)天府頂不住壓力，他便讓這兩部一府停止行動。

并下詔兵部，與陸家作坊洽談合作生產(chǎn)軍用燈具事宜。

及至解縉報告陸瀾與李家翻臉，他對陸瀾有了新的看法。

也許，此子進京，并無其它企圖。

但疑人不用，是他的一貫原則。

那就封其為世襲軍官，自此遠(yuǎn)離京師。

......

京師，定遠(yuǎn)侯府。

“爺爺，你怎突然來到京師？”

陸瀾沖進侯府廳堂，驚喜道。

陸亨仔細(xì)打量著這個孫子，凝重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一年多未見，陸瀾臉上稚氣盡褪，顯得成熟穩(wěn)重，眼神中閃爍著精明與世故。

哪像個年僅十八歲的年輕人！

他示意陸瀾在身旁坐下。

陸瀾見爺爺滿臉愁容，不安問道：“爺爺，出什么事了？”

陸亨輕嘆一聲，將朱元璋召見之事，如實相告。

陸瀾心中一沉。

朱元璋突然要他過繼給叔父，承襲軍職，究竟有何目的？

自己從未習(xí)武，朱元璋讓一介文人領(lǐng)兵，莫不是想借刀殺人？

可轉(zhuǎn)瞬，他又搖了搖頭。

以朱元璋軍事上的雷霆手段，絕不會為殺他，讓邊疆遭受外敵蹂躪。

也無需這般大費周章，以后找機會安個罪名，誅殺即可。

陸亨緩緩說道：“此事頗為蹊蹺。我一報上你的名字，皇上立刻同意，并手續(xù)從簡，顯得太過急切，而且也不問問你的情況。”

他緊盯著陸瀾，“皇上是否私下召見過你，了解你的底細(xì)？”

陸瀾連連搖頭，朱元璋高高在上，自己不過一介草民，哪有機會面圣？

“皇上的錦衣衛(wèi)遍布京師，他肯定早已摸清我的情況?！?

陸亨深以為然。

陸瀾細(xì)細(xì)琢磨朱元璋的話，要求陸家以嫡孫過繼，符合條件的，只有自己。

這不是后世的蘿卜崗嗎？

顯然是沖著自己來的。

難道是自己此前在說書場的預(yù)言，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打算啟用自己？

不對，以朱元璋的英明，怎會棄長用短？

自己毫無帶兵經(jīng)驗，這是致命短板。

他決定晚上就把此事告知太子，說不定太子另有應(yīng)對之策。

“瀾兒，這一年你在京師鬧出這么大動靜，連皇上都注意到你了？”

陸瀾將自己在京師的經(jīng)歷，和盤托出。

聽罷，陸亨滿臉驚喜。

說書場開業(yè)才三個多月，陸瀾不僅結(jié)識了太子，還引起皇上關(guān)注。

此子確有能耐。

“爺爺，如今我與李祺交惡，陸家恐怕會遭到刁難?！?

陸瀾一臉憂慮。

“無妨，這遲早要面對，陸家早有準(zhǔn)備。”

陸亨笑了笑。

李家再強勢，也斗不過皇上。

今日皇上對陸家示以恩寵，給了他底氣。

即便他摸不透皇上的意圖。

“瀾兒，你務(wù)必將此事告知太子。若太子肯出面，將你留在東宮，或是留在京師，就能順利推進你的計劃?！?

陸瀾微微點頭，這正是他所想。

留在京師，以不變應(yīng)萬變，伺機而動。

陸亨撫須微笑，若陸瀾能得到太子賞識，日后飛黃騰達(dá)，陸家便能躋身頂級家族之列。

陸瀾突然靈光一閃：“爺爺，如今我已引起皇上注意，能否直接為皇上效力，以此換取皇上對陸家的關(guān)照？”

結(jié)識太子，目的為了將來改變皇上的決定，是曲線救國。

既然有機會接觸皇上，何不直搗黃龍？

他想到了解縉。

近日兩人交情漸深。

此人重情重義，書生意氣，值得拉攏。

更關(guān)鍵的是，解縉深受皇上賞識，有他相助，事情會好辦許多。

陸亨眼睛一亮。

但沉思片刻后，還是搖頭說道：“難?；噬闲郧閯偭夜虉?zhí)，嫉惡如仇，還疑心極重、喜怒無常，你極難改變他的想法。”

“而太子宅心仁厚，待人誠懇，更值得依靠?！?

“相見好，同處難。與皇上相處，保持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才是上策。”

陸瀾深覺有理。

姜還是老的辣。

“瀾兒，我得趕回鳳陽府，完善過繼流程。至于祭祀告祖之事......”

他頓了頓，“下月韓國公壽辰，你是孫女婿，須回鳳陽府祝壽，屆時再去宗祠祭祀告祖?！?

陸瀾一臉不情愿：“孫兒不想去祝壽，去年不也沒去。”

都和李家撕破臉了，還去祝壽，讓人怎么看？

陸亨神情嚴(yán)肅：“去年陸家與李家鬧矛盾，你可以不去。但今年你必須去，你和李家的婚姻關(guān)系，不能再拖了，正好趁此機會做個了斷。”

陸瀾頓時明白爺爺?shù)挠靡狻?

是的，這樁有名無實的婚姻，該結(jié)束了。

遂點頭同意。

......

當(dāng)晚，乾甲號雅間。

常升興奮得手舞足蹈，大笑道：“恭喜陸弟，承襲軍職，以后咱兄弟便可并肩作戰(zhàn)了?！?

他即將承襲父親的爵位，襲爵后也會授予軍職。

李景隆卻憂心忡忡。

他掌管左軍都督府，熟知兵事。

朝廷規(guī)定，世襲軍職，最高為指揮使，掌一個衛(wèi)所，以下還有指揮同知、指揮僉事、衛(wèi)鎮(zhèn)撫、所鎮(zhèn)撫、正副千戶、百戶、試百戶等八個等級。

陸瀾的叔父陸銘，曾是皇上身邊的副將，當(dāng)時軍制與現(xiàn)在有所不同，陸瀾能承襲的軍職，可能是指揮使、指揮同知或指揮僉事。

具體哪個軍職，須由兵部審議，再報皇上核準(zhǔn)。

“陸弟從未掌兵，不熟悉治軍之道，不適合到外地衛(wèi)所任職?！?

李景隆分析道。

“全國四百多個衛(wèi)所，若派陸弟去掌管一處，恐難以服眾，容易出亂子?！?

常升不服氣：“當(dāng)年，魏國公及你我父親，只是農(nóng)民，還不是成為一代名將！陸弟足智多謀，定能管好衛(wèi)所。”

李景隆搖頭：“父輩是在無數(shù)戰(zhàn)役中歷練出來的，如今已無這樣的機會?！?

他看了一眼朱標(biāo)，對朱同道：“依我看，陸弟胸有韜略，深諳治國之道，留在太子身邊輔佐，才能發(fā)揮更大作用?！?

朱同望向朱標(biāo)，見其點頭，便說道：“正是。如今天下太平，我朝不缺武將，缺的是治國能臣，陸弟留在京師最為合適?！?

朱標(biāo)看著朱同道：“太子可與兵部尚書商議，將陸弟調(diào)入東宮擔(dān)任防衛(wèi)武官，如此既能承襲軍職，又能在太子身邊發(fā)揮長處?！?

眾人紛紛點頭。

陸瀾笑著向眾人致謝。

可他心里，依舊忐忑不安。

兵部尚書唐鐸兼任太子少保，與太子關(guān)系密切，肯定會照太子的意思辦。

但朱元璋會同意嗎？

他突然急著讓自己承襲軍職，背后必有謀劃，事情恐怕不會如此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