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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茶空可續(xù)國不可(月票加更)

晚來風急。

落葉掠過石案,劉方與橋玄對坐于老樹之下。

橋竹被徐奉領(lǐng)著往草叢深處去了,孩童的笑鬧聲漸遠,唯有蟋蟀振翅聲時斷時續(xù)。

可還記得“金背將軍”?

那可是橋竹的心頭肉,不過先前被劫,他一直在緊繃的狀態(tài),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現(xiàn)在平安度過危機之后,橋竹越想越難過,正好現(xiàn)在這個話題不適合他在旁邊。

《三蒼》有言,“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

方才,徐奉答應橋竹,最少要為他抓一只“宇將軍”回來,于是橋竹蹦跳著就跟徐奉跑了。

石案上茶盞騰起的熱氣,在漸涼的風里散得七零八落。

兩人一時都沒開口,只是一起望著天邊最后一絲金紅褪盡。

當劉方將橋竹無恙的帶回來的時候,橋玄心中就已經(jīng)知曉,此事與劉方脫不開干系。

剛才外邊人多,劉方與橋玄心照不宣,都沒有談及此事。

此刻,劉方望著橋玄鬢角的霜色……

這一局,終究是要攤開來了。

“橋公……”

他指尖叩了叩石案,“實不相瞞,此事正是某從中籌謀。”

對于劉方來說,或者說對于曹孟德而言……

用人向來是,既用之,則信之。

若是所用之人,辦事不妥,他也不會將責任推到下屬身上。

橋玄手中的茶盞頓了頓,抬眼時目色如潭,無驚異,卻有一絲釋然。

他撫著蓋碗,“元義公肯直言至此,吾心甚慰。”

劉方嘴角勾起笑來,這笑里帶著幾分如釋重負:

“幸而小公子安然,只是這局,到底是將橋公也卷了進來。”

橋玄擺擺手,示意他繼續(xù)說。

遠處傳來橋竹的一聲驚呼,想是尋著了蟋蟀,卻被徐奉低低的呵斥聲揉碎在晚風里。

“方才在皇甫府,吾等談邊關(guān)、論胡患,卻都留著半句話在喉間……”

“尤其是那鮮卑大捷,橋公可知,此為胡人之餌?”

橋玄的眉峰驟然一凝,但是兩人都默契的沒有提那位取得大捷,卻被截殺的夏育。

劉方指尖在石案上虛畫了個半圓:

“檀石槐一統(tǒng)草原,建鮮卑王庭,如今正秣兵歷馬,準備亡吾大漢……”

茶煙朦朧里,橋玄凝視著劉方眼底銳意。

他不會去質(zhì)疑此事的真假。

既然劉方能這么說出來,必是有依據(jù)和把握。

他幾次張口,最后似是在問劉方,也似是在問自己:

“若戰(zhàn)?”

劉方斬釘截鐵,“必敗。”

“可是此戰(zhàn),或早或晚,無法避免。”

橋玄手中茶盞輕輕擱在石案上,發(fā)出清越的響:

“為段紀明?”

四個字,道破了關(guān)節(jié)。

劉方頷首,目光落在石案上斑駁的樹影里:

“段颎得了這大捷,怕是要連上十道折子,求陛下北伐。”

橋玄此刻也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某與段紀明同朝多年,又都曾于邊疆征戰(zhàn),多少還是了解他的。”

話雖如此,聲音里卻帶了幾分無奈。

段颎的剛猛,他是知道的,那可是見了胡人便要追著砍三十里的主兒。

他談不上急功近利,或者說從某種角度上,他也是個純粹的忠臣,一心想為大漢消滅胡人之患。

只是如今的大漢,國庫空虛如洗,羌亂未平又要北征鮮卑,當真是要把這架老馬車往懸崖上趕?

劉方望著橋玄漸漸沉下來的面色,話鋒一轉(zhuǎn):

“橋公可知,段紀明近日要遷潁川太守?”

這消息不是來源于別處,前世記憶中,段颎就是這個時間段調(diào)動的。

橋玄的瞳孔微微一縮,忽然明白了。

段颎不僅與諸多手握重權(quán)的宦者交往密切,在朝上因為他這些年來的功績,也有許多支持者。

潁川,那是荀氏、陳氏等世家的根基所在。

若是在利益置換下,段颎再得了潁川士人的支持,加上宦者和朝中官員的力挺,這北伐之事,怕是板上釘釘了。

石案上的茶,早已涼透,卻無人再去續(xù)水。

劉方伸手按住橋玄擱在石案上的手背:

“某知此舉愧對橋公,可若再拖,若真舉全國之力北伐……便為時已晚。”

橋玄抬眼望來,“所以……”

“元義公是想逼段紀明一把?或者說……”

“逼死段紀明。”

“而此次雒陽之亂,老夫,身為河南尹……也難以置身事外。”

雖然道盡其中籌謀,但橋玄的目光卻像極了看自家子侄的模樣……

盡是欣慰,無一絲責備。

劉方站起身,對著橋玄長揖及地:

“請橋公恕罪。”

世人皆知,段颎與王甫,一內(nèi)一外,狼狽為奸。

雖然劉方并未談及王甫,但是結(jié)合他那兄長渤海王被王甫以謀逆之罪殺盡滿門一事。

想必除掉段颎之后,下一步便是要對王甫出手了。

而此事一出,剛剛那堂中段颎與王甫的黨羽,應是一個都跑不了。

這位皇叔,當真是好算計啊。

……

遠處傳來橋竹不甘心的跺腳聲,想是蟋蟀鉆進了石縫。

橋玄揮了揮手,不知是笑那稚子,還是自嘲。

“元義公,談何有罪?”

話音剛落,橋玄已扶著石案起身,“該是某謝元義公才是。”

他的腰板不如年輕人挺直,長揖時卻如青松般垂落:

“比起這雒陽繁華,某更羨那邊關(guān)日垂。”

“故,一謝元義公,讓某能從這雒陽蛛網(wǎng)里抽出身來。”

“某虛度數(shù)十載,見遍無數(shù)嘴臉,卻難得真心……”

“公雖未言明其中波瀾,但某目中所見,乃公終究護小兒周全。”

“故,二謝元義公,不拿虛言相欺,坦誠相待。”

說到此處,橋玄聲音輕了些。

他望向廊下懸掛的風鈴,那是昨日他抱著橋竹系上的。

“昔年,某亦有凌云之意,方剛血氣。”

“得次子,取名為羽,望其如鵬,展翅千里。”

“得幼女,取名為蘭,望其守節(jié),亭亭玉直。”

“熟料,長子早逝,宦海沉浮,某已年邁無勇。”

“再得幼子,取名為竹,為清流也好,做個閑云野鶴也罷……”

“總之,不愿他再踏入這紛爭半步。”

隨著一句句話的落下,橋玄眼中鋒芒也逐漸煥起。

“某這些年一退再退,躲了又躲……可今日之事似當頭棒喝。”

“時局將傾,箭似離弦,大勢之下,何處可躲?”

“故,三謝元義公,點撥之恩……”

“某既為漢臣,雖老矣,豈有退縮之理!”

遠處傳來徐奉催促橋竹的聲音,稚子不甘心的嘟囔聲里,混著廊下風鈴的叮咚響。

風輕過,將這些溫情灌入兩人二中。

國……家……

若國之將傾,何以家為?

可……

若是決心入局,便注定了,如離弦之箭,再無回頭之路。

待橋玄話音落下,劉方卻恍然失語。

像此生初見時那般,橋玄緩緩走到劉方近前。

掌心沉沉的落在劉方肩上,“茶盞,空了可以再續(xù)……”

“可這大漢的江山,若倒了,便再難扶起了。”

橋玄鬢角的銀絲在風里揚起,“某這把老骨頭……”

“總還能為元義再擋幾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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