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吾有三問皇甫氏
- 關于曹操重生成皇叔的那些事
- 歸閑人
- 4221字
- 2025-05-04 00:01:00
劉方目送眾人依次退下,唯留徐奉垂手立于階前。
“去皇甫府。”
轔轔車聲碾過晨霜,行至皇甫氏府前。
朱漆門楣上刻有忠勇的匾額,在晨光中冷光瑩瑩。
劉方下車整衣,袖中龍紋玉佩隨動作輕輕晃動。
徐奉上前遞拜帖,卻被門吏橫槊攔住:
“吾家老大人病篤,謝客已久。”
“某家大人有要事……”
徐奉話未畢,門吏竟將拜帖甩了回來:
“汝不懂人言乎?”
此言落地,劍鞘輕響,徐奉腰間青鋒已出鞘三寸。
劉方正要喝止,忽見街角馳來一騎,銀鞍白馬之上,一位俊朗男兒勒韁而立。
那男兒約摸而立之年,身著素袍,劍眉之下,目若朗星。
劉方看著那略顯熟悉的面容,心中已然明了。
此人,正是皇甫嵩。
“何人于斯門庭尋釁?”
皇甫嵩翻身下馬,靴底碾碎殘雪。
徐奉握刀的手緊了緊,卻見劉方俯身拾起拜帖,指尖撫過褶皺:
“在下劉方,特來拜見皇甫老將軍。”
話音未落,皇甫嵩忽然伸手。
徐奉見這出手頗為凌厲,不似取拜帖的模樣,忙橫劍鞘于劉方身前攔下。
四目相對,皇甫嵩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眼前少年身形單薄,避招時卻帶著軍伍中的利落,分明是習過戰(zhàn)陣功夫。
皇甫嵩不再多言,接過拜帖,觸到內(nèi)里硬物,眉頭微蹙:
“吾會替汝轉交,若一刻鐘內(nèi)不見吾身影,汝便自行離去吧。”
說罷,徑自走回府中,那門吏則橫身擋在了劉方二人面前。
劉方看著皇甫嵩的背影,想起他向來這般孤傲脾性,不禁啞然失笑。
皇甫嵩這人,若認可你便會赤誠相交,若不認可,連半分人情世故都懶得做。
是以對于這門吏的言行,劉方也覺得再正常不過。
整個皇甫氏一脈相承,若真選個八面玲瓏的門吏,反倒顯得奇怪了。
劉方正自思忖間,忽聞街角傳來車輪碾過石板的悶響。
一輛青幃馬車緩緩轉出,竹簾微晃,隱約可見車內(nèi)一老一少對坐的剪影,蒼老與年輕的輪廓在晨光里交疊。
還未及細想,皇甫嵩已面沉如水地步出府門。
寒霧染白了他肩頭,更襯得眉眼如淬了冰似的:
“叔父有請。”
話音未落,他已瞥向駛來的馬車,旋即轉身對門吏低語數(shù)句。
那門吏如得令的獵犬,匆匆迎向馬車,而皇甫嵩的身影卻裹挾著寒氣漸行漸遠。
劉方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只得提袍快步跟上。
轉過雕著忠義之言的影壁,滿庭寒梅撲面而來。
枯枝上凝結的冰棱折射著冷光,暗香裹著霜氣刺入鼻腔。
檐角懸著的銅鈴皆刻著細密的羌文,在寒風中輕撞出清越聲響。
“這是叔父鎮(zhèn)守邊疆時,羌人所贈的平安鈴。”
皇甫嵩頭也不回地開口,聲線卻難得柔和了幾分。
劉方望著那些銅鈴,忽然明白這冷硬如鐵的漢子,藏著對長輩難以言說的孺慕。
行至后院,青石板上積著薄冰。
皇甫嵩忽在月洞門前駐足,素袍被風掀起一角:
“叔父只請汝一人。”
徐奉瞬間按上劍鞘,眼中寒芒乍現(xiàn)。
劉方卻按住他顫抖的肩膀,目光掃過皇甫嵩腰間半露的玉佩。
篆文“皇甫”二字依稀可見,看來皇甫氏已經(jīng)選定了下一位扛鼎之人。
“皇甫氏世代忠良,豈會害我?”
他刻意加重語氣,見皇甫嵩眉梢微動,知道這話終究還是說進了對方心里。
雕花木門推開時,藥香混著松煙墨味涌來。
床榻上,七十一歲的皇甫規(guī)倚枕而坐,枯瘦的指節(jié)捏著軟枕,銀白長須隨著呼吸輕顫。
老將軍勉力抬手行禮,卻在看清劉方面容的剎那,渾濁的眼珠猛地睜大。
這面容……
“退下。”
他揮退侍立的醫(yī)者,又看向欲言又止的皇甫嵩:
“義真,且去門外候著。”
皇甫嵩的喉結動了動,目光在劉方身上審視了一番,最終還是躬身退出。
雕花木門合嚴的剎那,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炸開。
皇甫規(guī)渾濁的眼珠突然泛起銳利精光:
“閣下……為何持龍紋玉來尋吾這將死之人?”
劉方衣袂翻卷,長揖至地:
“晚生劉方,為三問而來。”
皇甫規(guī)喉頭滾動著咳出兩聲,瘦骨嶙峋的胸膛劇烈起伏。
“所問何事?”
“第一問,皇甫氏,可為漢臣否?”
聞言,這位征戰(zhàn)半生的老將軍,竟硬生生從滿身垂暮之氣中迸出了一分殺氣。
“汝再言一遍。”
皇甫規(guī)的聲音像生銹的兵刃擦過甲胄,極為刺耳。
可是這一次,劉方的回應更堅決了幾分:
“皇甫氏,可為漢臣否?”
劉方抬頭時目光如炬,正撞見對方驟然繃緊的脖頸青筋。
“荒謬!”
在劇烈顫抖中,皇甫規(guī)手掌重重落下,震得藥碗里的湯汁濺在案上。
“吾皇甫氏自武帝時執(zhí)戟從軍,玄祖雁門斬匈奴,祖父遼東破鮮卑,吾半生與羌人周旋于涼州,生平百余戰(zhàn)未曾退卻……”
此刻榻上老人雖形如枯木,骨子里的忠勇卻似淬了火般,在病氣里燒出刺目之光。
“豎子,安敢謗吾!”
咳嗽突然哽住話語,他扶著床頭劇烈喘息,白發(fā)散落在枕上如秋霜。
似乎是聽到了屋內(nèi)的動靜,門外傳來了皇甫嵩緊張的問詢聲。
皇甫規(guī)眼中怒火瞬間平息,朝門外喚道:
“無妨,安心候著。”
言罷,皇甫規(guī)抬手止住欲開口的劉方,忽然低笑出聲:
“真是老了,竟被小兒激得氣血翻涌……”
他望向窗外簌簌而落的梅瓣,語氣陡然沉下來:
“說吧,汝是為誰而來?”
劉方見狀,搖了搖頭,也笑道:
“不是為誰,若真要說……”
“也是為大漢而來。”
皇甫規(guī)的笑意驟然凝在唇角,渾濁眼珠里泛起一絲異色。
“與吾一個將死之人,不必來這一套彎彎繞繞的。”
“汝若是為陛下而來,直言便是……”
“吾雖將死,然皇甫血脈不絕,必世世代代護大漢河山。”
“若是借天家之勢,想讓皇甫氏為汝做些什么,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炭盆里的火舌舔舐著松枝,將兩人投在屏風上的影子扯得凌亂。
畢竟也是一位在宦海沉浮半生的老臣,豈會被幾句輕言蠱惑。
劉方神色淡然:
“敢問老將軍,皇甫氏侍奉幾代天子了?”
皇甫規(guī)或許沒想到劉方會問這樣的問題,略微一怔。
“此乃何意?”
劉方抬頭時炭火恰好掠過眼瞳,他直視著皇甫規(guī):
“皇甫氏所忠的到底是劉氏,還是漢室?”
這句話,任誰來聽,都有著謀反之意。
“放肆!”
皇甫規(guī)也沒有例外,屋內(nèi)的溫度似乎都低了幾分。
“汝若是不講明白,恐怕今日是走不出此地……”
劉方?jīng)]有在意皇甫規(guī)言中的威脅之意。
“或者說,皇甫氏想守護的,是天子一人,還是漢家萬民?”
皇甫規(guī)撫身欲起,卻被咳意扯回錦被。
劉方繼續(xù)說道:
“老將軍鎮(zhèn)守邊關數(shù)十載,可知如今鮮卑王庭已一統(tǒng)胡人各部,整兵秣馬于邊關,欲要亡吾大漢?”
這話如重錘砸在皇甫規(guī)心口。
他猛地攥緊床頭錦緞,這與他近日最憂心之事也算相通,便是他死之后邊塞之患又該如何?
他也知劉方不是危言聳聽,雖然他不了解鮮卑的具體情況,但是也常聽皇甫節(jié)說起。
喉間泛起腥甜,他卻顧不上擦拭唇角的血絲。
“這消息,汝從何得來?”
劉方見老人眼底的防備化作驚惶,知道時機已到。
懷中黃綾帶著體溫,展開時發(fā)出輕細的“嘶啦“聲,雙手捧過頭頂。
皇甫規(guī)將濁目用力凝聚,看到那段黃綾上隱有天子印璽的痕跡。
“這……”
劉方?jīng)]有抬頭,只是低聲說道:
“老將軍所料不錯,這正是當今天子,撕裂龍袍內(nèi)襯而做,特予吾宗室劉方以衣帶詔,口傳天語。”
“臣……”
皇甫規(guī)的視線突然模糊,強撐著身子,枯瘦的膝蓋重重磕在榻上,錦被滑落露出列列刀疤。
“……護羌校尉皇甫規(guī),受詔。”
劉方看著皇甫規(guī)從榻上盡力伏低身子的樣子,喉間突然哽住。
他緩步走到皇甫規(guī)身前,卻始終俯身未曾高過皇甫規(guī)一絲。
皇甫規(guī)顫抖著接過衣帶詔,指腹在黃綾上幾番撫過,又生恐自己手上的繭子磨破這黃綾,于是趕忙又捧在掌心。
當皇甫規(guī)再抬起頭時,炭火正掠過劉方泛紅的眼角。
“陛下自十二歲踐祚……”
劉方聲音突然沙啞:
“清竇氏、除黨人,撫邊關,改均田,行三互,頻頻變法,殫精竭慮……”
“案頭竹簡夜夜堆至燭臺傾倒,只為得見大漢復興之日。”
“但是大漢之根系已病入膏肓,如今之世家到底對于大漢來說,是利是弊,想必老將軍心中自有分辨。”
皇甫規(guī)喉間滾動,唯有長嘆一聲。
劉方言辭愈發(fā)激動:
“若是旁人見這衣帶詔,某必言此為清君側,可是老將軍面前……”
“某愿實言相告,陛下雖用宦者卻實乃無人可用,雖除黨人卻難抵天下世家。”
“而如今,內(nèi)憂不止,外患將生,吾大漢危矣!”
皇甫規(guī)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可是卻怎么也無法平靜的說出話來。
“老臣……老臣……”
劉方此刻,眼淚奪眶而出:
“吾本桓帝幼弟,不足周歲之時,阿翁就死于非命,吾大兄被梁氏送上大位,卻難逃掌控。”
“當年,大兄尚且不敢言能夠保護好自己的性命,更何況還在襁褓之中的幼弟。”
“所以,大兄恐吾遭生不測,就把吾交給了二兄渤海王撫養(yǎng),兩位兄長共同將吾身世隱藏……”
話音未落,窗外忽有北風撞得銅鈴亂響。
“后來,大兄不知何故,暴斃于宮中,故陛下繼位。”
“可是沒過幾年,誰能想到吾二兄渤海王居然被定為謀逆之罪,滿門百余人慘死獄中。”
“二兄入京前,命部下將吾塞進炭車,托付到三兄平原王處。”
劉方的聲音混著炭盆的噼啪聲,驚得梁上灰簌簌落在皇甫規(guī)肩頭。
“竇氏控制陛下的情形與當年梁氏控制桓帝的情形,如出一轍!”
“所以渤海王從未有過逆反之心,反而全是同情之心。”
“自陛下登基以來,渤海王鼎力相助,本就是血濃于水,渤海王妃與皇后宋氏更是姑侄之親。”
“吾那二兄怎會是謀逆之人,吾不甘心吶,于是潛藏宮中,以求還吾二兄清白。”
言及此處,劉方從一旁案上拿起那枚龍紋玉佩。
“也就是在那段日子,吾與陛下相認,是夜,吾與陛下皆不得眠,陛下?lián)砦岫?
“言之,自和帝以來,盡是迎立幼主,皆有外戚亂政,大權旁落……”
“漢室近十代天子,殤帝百日登基,不足周歲而亡,沖帝兩歲承統(tǒng),三歲病逝殿中,質(zhì)帝八歲即位,九歲便被鴆殺,最長壽者三十余歲而亡。”
皇甫規(guī)緊緊捂著胸口,可還是止不住的劇烈咳嗽。
劉方忽然叩首在地,涕淚橫流:
“陛下抓著吾手,指甲幾近陷入肉中……”
“吾劉元義身為桓帝之弟,天子皇叔,在漢室傾頹之刻,自當仁不讓,經(jīng)幾番周旋,終攜此衣帶詔出宮,只為尋扶大漢將傾之人。”
皇甫規(guī)聽至此處,熱淚早已布滿那溝壑遍布的垂朽面頰。
他枯藤般的雙手,死死的攥住那衣帶詔。
看著黃綾上“宗室劉方,代朕巡狩”八個朱砂大字,就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想說些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劉方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靠到近前,將手按在了皇甫規(guī)那褶皺的手背上。
“老將軍,所以某才會有剛剛那第二問……”
“皇甫氏想守護的,是天子一人,還是漢家萬民?”
皇甫規(guī)顫抖著撫過衣帶詔上的撕裂口,這毛糙的邊緣為何能硌得心中劇痛?
唯見,皇甫規(guī)眼角散落的淚滴,在黃綾上暈開。
“皇甫氏滿門忠烈,愿世代護漢家之天下……”
“元義公!若有何皇甫氏可做的,但請直言!”
劉方卻皺起眉頭,咬著牙說道:
“老將軍可知此問到底何意!”
話落于震惶之處,劉方目眥欲裂:
“皇甫規(guī),聽詔!”
“朕,不求皇甫氏護朕一人,但求皇甫氏守關拒胡,護漢家萬民!”
當此言落地,皇甫規(guī)枯樹般的身軀迸發(fā)出一股渾厚的力量。
他一把推開劉方阻攔他的手,硬生生拖著病軀,將自己摔到地上,而后伏地高呼:
“臣,皇甫規(guī),奉詔!”
與此同時,門外也傳來了一陣嗚咽卻鏗鏘的聲音。
“臣,皇甫節(jié),奉詔!”
“臣,皇甫嵩,奉詔!”
“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