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shù)谝豢|晨光刺破云層的瞬間，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群峰之間突然掠出一群長著透明羽翼的飛魚，它們?nèi)缂诧L(fēng)掠過山體，那些飛魚頭頂?shù)幕ò鸂钇鞴倬o緊閉合著，腹下生著鋒利的鳥爪，此刻正收攏在鱗片之間。

密密麻麻的身影在陽光穿透下赤紅色的光斑隨著飛行軌跡拖曳出流星般的光尾，那光芒太過耀眼，凝視久了讓人眼睛生疼。魚群在空中不斷變換著陣型，仿佛在躲避什么。

懸崖峭壁上，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正借著藤蔓檢查異變的植物。她布衣草鞋，腰間卻佩著一柄帶鞘匕首。飛魚群掠過時帶起的狂風(fēng)吹亂了她用布條扎起的馬尾。

她轉(zhuǎn)頭看見三只怪鳥從山脊后猛然竄出，寬大骨架般的翅膀上覆蓋著層層疊疊的透明皮膜。瘦小的身軀與夸張的長喙形成詭異對比，那尖嘴幾乎占據(jù)了整個身體的一半長度，喙下還垂著一個鼓脹的食囊。一些老行使曾經(jīng)在南方的暗崖迷霧見過這種鳥群。南方人都它骨皮鳥，沒想到此處竟有三只。

三只捕食者緊追在飛魚群后方，它們以詭異的飛行軌跡交錯穿梭，細(xì)長的舌頭如同鞭子般瘋狂卷動，將前方的飛魚一只只卷入血盆大口中。

飛魚群拼命向前方逃竄。少女的目光追隨著逃竄的魚群。多年前父親曾許諾要送她一只漂亮的赤霧魚當(dāng)寵物，還告訴她這種神奇的生物既像魚又像鳥，成年后會遷徙到潮濕的雨林生活。每到繁殖季節(jié)，雄魚就會帶著雌魚產(chǎn)下的卵，飛往云霧繚繞的瀑布孵化新生命。那時的她日日盼著這一天，只是這個承諾，終成了永遠(yuǎn)無法兌現(xiàn)的遺憾。

遠(yuǎn)方的天際，一座翠綠山峰刺破云層，數(shù)道巨大的水簾從云端傾瀉而下。千丈瀑布如銀河垂落，轟鳴的水聲響徹云霄。飛濺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的光彩。整片山水被氤氳的霧氣籠罩，若隱若現(xiàn)的輪廓宛如一條生命正在游動。

赤霧魚群化作一道綺麗的虹光，義無反顧地沖入瀑布。剎那間，萬千水珠炸裂開來。后方追擊的骨皮鳥卻在空中遲疑地盤旋，不敢靠近。

突然，瀑布下的深潭中竄出幾道模糊的影子，以迅雷之勢撲向空中，兩只骨皮鳥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拖入水中。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湖面激起滔天巨浪，水花四濺。待霧氣稍稍散開，僅存的那只幼鳥發(fā)出凄厲的哀鳴，拼命振翅沖向云端。與此同時，一道赤紅色的影子從密林深處沖天而起，向著逃竄的幼鳥追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少女望著遠(yuǎn)方眼中泛起惆悵。回到獨自生活的小屋時，她發(fā)現(xiàn)院門外布滿足印，印中露出已炭化的菌絲，與昨日林中死獸眼眶里滋生的如出一轍。

院中錯落有致地栽種著各類珍稀花草，每一株都承載著特殊的記憶。這些植物原本是少女父親當(dāng)年從危機(jī)四伏的地面世界冒險帶回的種子，后又在她姑姑的精心培育下重新煥發(fā)生機(jī)。

突然，背后傳來由遠(yuǎn)及近的呼嘯風(fēng)聲，夾雜著獸蹄踏地的沉悶聲響。少女轉(zhuǎn)身，只見五頭威風(fēng)凜凜的躍鳻已奔至院外。五位中年男子利落地翻身下鞍，兵器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少女不自覺地后退半步，手指悄悄攥緊了衣角。她眼眸色變，只見那五人身上流走的“源”渾濁不堪，帶著欲望與算計以及生命須臾，不過爾爾。

“白壬小姐啊！”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渾身緊繃。五個男人不知何時已圍住茅屋，為首的青甲男人跨步上前詢問：“家主讓我來問，你的答案可有了？”

幾個仆從搬來三個精致的木箱，上面刻著白蒼家徽。里面華美的衣裙暴露在陽光中。

輕甲男人戳著手，眼神卻撇向木箱里的華服，“家主發(fā)話了，只要你點頭，白蒼家絕不會虧待你，晶核、旱地獸，要什么給什么！”

“這婚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可別辜負(fù)了家主的一片心意……”

他的目光又掃過遠(yuǎn)處的草棚：“你何苦在這里受苦受累！”

就在此時，山風(fēng)突然靜止。

卻聽見屋頂傳來鱗片摩擦的聲響。那只本該夜間才出現(xiàn)的暗夜，正從房屋后爬上屋頂，琥珀色的豎瞳死死盯著來訪者。膜翼下方各露出一條帶著寒光閃爍的蛟鞭，那些躍鳻紛紛不安的俯頭、低鳴。

木箱前的一個男人突然按住流血的耳朵尖叫著，沒人看見是什么傷了他，都驚恐地紛紛后退。

“我們走?！鼻嗉啄腥硕⒅穷^暗夜臉色鐵青地躍上坐騎。

“記住，五天后家主會派人來接你?！?

就在他們要離開之際，遠(yuǎn)處天光乍現(xiàn)。一只通體瑩白的飛獸破空而來。在場的動物紛紛不安地腳步跺移，似要逃離，卻被那幾個男人強(qiáng)行安撫。

那飛獸頭頂兩處的犄角已化作耀眼的紫晶色，噼啪作響的電流在其間流竄。唇邊兩根觸須也纏繞著紫色電光，周身雪白的絨毛在陽光下泛著星輝，隨著疾馳帶起勁風(fēng)。背上展開的翅膀如吉光片羽。近距離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是族里僅有的浮光獸。

踏地的瞬間，地面微顫塵絮四起。暗夜與浮光獸嘶鳴相對，似在交談。而靠近叢林的茅草棚里傳來畏懼的噗呲聲…

獸背上端坐著一位英姿勃發(fā)的青年。約莫十八歲的年紀(jì)，眉目間自有一股逼人的銳氣。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至鼻梁上依次排列的符文，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神秘的光華。獸皮輕甲外罩著的披風(fēng)隨風(fēng)輕揚(yáng)，腰間掛著玄鐵長劍。少年嫻熟地勒住韁繩，在距少女十米開外穩(wěn)穩(wěn)停住，目光從容地掃過在場眾人和那被歇開的木箱。

“白奇王子！”五名中年男子齊齊下鞍向那名少年行禮，姿態(tài)恭敬中帶著敬畏。

少年微微頷首：“諸位請先回吧。”

幾名布衣仆從不約而同望向綠甲男人。后者會意，諂媚道：“既然白奇王子找白壬，我等改日再來?！鞭D(zhuǎn)身時又對少女一副和顏悅色語重心長道：“白壬小姐，這事您好好考慮一下啊。若改變主意，隨時可來尋我。”說罷率領(lǐng)眾人駕著躍鳻絕塵而去。

待眾人走遠(yuǎn)，白奇王子利落地翻身下鞍，幾步便來到白壬面前。他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間的符文在近距離看更顯神秘莫測。白壬看著他體內(nèi)厚重的“源”濃郁而又穩(wěn)定流淌，比上一次見他更顯生機(jī)勃勃。

白奇看著少女緊繃的肩膀，聲音放柔：“人都走了，不用再強(qiáng)撐了。”他的手掌在少女肩頭輕按了一下便收回。

白壬的肩膀微微松懈，對著房頂?shù)陌狄箶[擺手，那頭全身發(fā)黑的暗夜看見白壬對她擺手便收回目光離開。

白壬向前道：“奇哥哥今天怎么有閑過來？”

“這片山區(qū)近期劃歸我隊巡邏了?！卑灼孀呦蛟褐惺??！翱粗莸乃?，眼露擔(dān)心。

“地面被感染的野獸溜了幾個上來。在沒清剿干凈前?！彼呎f邊掏出獸皮信遞給白壬。

“你獨居在族群領(lǐng)地外，太危險了?！?

白壬默默在他對面坐下，接過信封時看見上面的寄信人指尖微微發(fā)顫。

“陜叔今早送來的?！卑灼孀⒁曋杆偕n白的臉色，聲音沉了沉，“這山上情況比想象中糟?！彼抗鈷哌^來時山下已發(fā)生異變的叢林。

旁邊的樹木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白壬讀完內(nèi)容，眼睫輕顫，目光投向遠(yuǎn)處蒼翠的山巒。

“如果...如果我按時繳納雙倍資源...”

“沒用的?！卑灼鎿u頭。

“這片山頭遲早是白蒼家的，你一個人守不住的?！?

白壬的指甲在獸皮邊緣刮出細(xì)小的裂痕：“為什么偏偏是這片山林...”

“以前你父母在時沒人敢覬覦，現(xiàn)在……”白奇忍俊不禁，“白蒼家勢力范圍已遠(yuǎn)超族內(nèi)可控程度。私下各家家主都與他們達(dá)成一致，哪怕你現(xiàn)在急于出手這山頭也沒人敢要……”

“我父親的意見是讓出這片山頭，搬到殿內(nèi)，這樣也沒人敢多說什么。”

白壬輕輕點頭，指尖摩挲著獸皮信邊緣：“星孤叔在信上說，若此處已無我容身之所......讓我去戈都尋他?！?

“戈都？”白奇猛地抬頭，眼中顯露驚訝?！澳阒滥抢锸鞘裁礃訂?？種族混雜，混亂、次序蕩然無存，每天都在死人！”

“你叔叔是流浪使者，可是你呢？”

少女目光堅定：“即便交出這片山地，說不定......某一天還是被迫與別人成親，不如一試?！?

白奇沉默良久，喉結(jié)滾動：“外面的世界......活著太難，何況你一個普通人！你知道戈都在哪里嗎？”看白壬不說話他繼續(xù)。

“你知道那些感染者是怎么對待落單的普通人嗎！”

“奇哥哥，雖然我一無所知，但我愿意學(xué)，你知道怎樣才能成為行使嗎？”她目光渴求的看著他。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指尖殘留的泥土上，聲音低沉而平靜：?“成為行使……？”

他抬起手，掌心浮現(xiàn)一縷微光，符文在眉間若隱若現(xiàn)：?“天生行使的源質(zhì)通道，從出生就是暢通的。族里會從幼年起就引導(dǎo)我們掌控力量，就像教孩子走路一樣自然。”語氣微頓，看向她的眼睛：?

“而后天覺醒的人，源質(zhì)通道往往是強(qiáng)行沖開的，就像……”

他看向遠(yuǎn)處的瀑布。

“就像硬是在大地上鑿出一條新河道？”她輕聲詢問。

他的眼神稍稍柔和：?“但即便如此，一旦成功，族里也會培養(yǎng)他們，因為力量就是力量，無論怎么得來，只要能用，就有價值?！?

突然，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沉了幾分：?

“可你不同?！?

他指尖輕點自己的胸口對著白壬道：“你的封閉，不是天生的。當(dāng)年檢測時，我父親就覺得不對勁。應(yīng)該是有人為之！”

“想必應(yīng)該是你的父母！”

目光銳利而深邃，手掌握住石桌延：?“如果你真想走這條路……先想清楚，為什么你父親寧愿讓你當(dāng)個普通人，也不愿讓你成為行使?！?

“你們……早就知道了？”她聲音微顫！

白奇避開她的視線，聲音低了下去：“這事父親私下提過，別人并不知道。”

“我…會好好考慮的……”

“該去與隊伍匯合了?！卑灼婷偷仄鹕?，皮甲上的金屬扣在轉(zhuǎn)身時擦過石桌，濺起幾點火星。

少女發(fā)絲在風(fēng)中輕揚(yáng)。

“我會再來！”他正要離去，突然想起什么，從腰間的皮囊中取出一枚剔透的綠晶石。

白壬后退半步：“這......”

“我自己掙來的。”少年固執(zhí)地遞上前，“收下。否則以后我可不來了?！?

少女遲疑片刻，終于接過：“將來雙倍奉還。”

白奇聞言一怔，隨即利落翻身上鞍：“誰要你還了？”話音未落，浮光獸已騰空而起。

揚(yáng)起的塵土中，白壬看著少年身影漸遠(yuǎn)，只余風(fēng)聲呼嘯，她眼眶濕潤想起五歲那年父親第一次帶她回族看望病重的祖母，她與小伙伴在外玩耍時遇見從訓(xùn)練場回趕的白奇。

年幼白壬跟著白奇走了一段路，白奇納悶轉(zhuǎn)頭看著她。白壬跑到他身前問：“大哥哥，天上的星星怎么跑到你臉上去了？”白壬天真無邪的看著白奇的眉心。

白奇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笑了：“你是說這個嗎？”他說完指著自己的眉鼻。

“對呀！我可以摸摸星星嗎？”

……

如今他眉心的符文依舊閃耀，卻再難見到當(dāng)年那個會蹲下來讓她摸星星的少年。

白壬收起那殘留余溫的綠晶，草地上那幾個精致的木箱在陽光下泛著光澤，被她扔出院子。提起背簍，頭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

夜幕降臨

白壬將草棚里旱地獸的草料備好，終于忙完一天的活計。她回屋坐在斑駁的木桌前，在那盆發(fā)光盆景的照耀下，她指尖輕顫著展開叔叔送來的獸皮信。

忽然，她周身泛起銀色的微光，瞳孔漸變。獸皮信上原本的字跡竟化作細(xì)碎的光芒，重新匯聚成兩個閃爍的大字，“腳下”。隨即又化作一副地圖，那熟悉的地貌她一眼就看出來了，正是她所在的這座浮山，圖中山體的正中所以星光聚集此處閃耀，漸漸消散。

少女猛地站起，失去文字的獸皮從指間滑落。她在簡陋的屋內(nèi)來回踱步，地面發(fā)出細(xì)微的噗噗聲。“腳下...”她喃喃自語，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地面，“那里有什么？”

“難道這就是白蒼家要這座山的原因？”她陷入沉思。

月光從窗口間漏進(jìn)來，將她徘徊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