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女兒洗漱完，趙大錘也是起身做了三碗面食放在桌子上，又小心翼翼的從懷里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陶罐，將羊肉湯倒分別倒在妻子和女兒的碗里。

看著女兒殷切的眼神，趙大奎又用筷子從陶罐里夾出兩片羊肉，分別放在兩人的碗里。

他的妻子此時也掙扎著下床來到桌邊，不安的說道：

“他爹，你每天都帶羊湯和羊肉回來不好吧，這要被東家發(fā)現(xiàn)了，你可就丟了活計了。”

趙大錘攪拌著自己不見油腥的素面笑笑著說道：

“老板娘是一個好人，她讓我每天都可以自己做飯吃，還讓我自己放羊肉。

我每天兩頓飯，標(biāo)準(zhǔn)就是一碗白米飯，一片肉和一碗湯。

這湯和肉就是我這兩頓里面省下來的，老板娘不會說什么的，快吃吧，多吃點(diǎn)你的病就好起來了?！?

趙大錘的妻子眼底露出一絲苦澀，低下頭一言不發(fā)，將那塊薄薄羊肉挑出來放在趙大錘的碗中：

“你每天要上工，沒有油水怎么頂?shù)米?，你吃，我吃就是浪費(fèi)了。”

趙大錘搖搖頭：“吃吧！你們吃飽了，我才覺得吃飽了，你們餓著肚子，我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別說了?！?

“唉！”趙大錘的妻子嘆息一聲，還是把羊肉分了一半給女兒小安，低頭吃起了面條。

只是在趙大錘看不見的地方，她的額頭已經(jīng)疼的布滿汗水，滾燙的熱淚也無聲無息的落入碗中。

深夜。

小安已經(jīng)蜷縮在小床睡著，瘦弱的小臉上滿是疲憊。

趙大錘給女兒蓋好被子，這才回到床上。

妻子握著他的手，壓制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爹，我...我疼得受不了了?！?

趙大錘眼角流出淚水，妻子緊握他的手上滿是汗水，他只是手撫摸過床單，就發(fā)現(xiàn)妻子睡覺的地方已經(jīng)全部被汗水浸透。

他痛恨自己無能，痛恨自己身為一個男人，卻是不能讓妻子和女兒過得好。

趙大錘的妻子察覺到趙大錘的情緒變化，用力握著他的手，輕聲安慰道：

“別哭，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真的，我嫁給你這些年，我很幸福，大錘，不要自責(zé)，不怪你，怪我，怪我生這病，拖累了你們父女?！?

趙大錘的聲音有些沙?。骸凹揠u隨雞嫁狗隨狗，你嫁給我吃苦受罪，怎么能怪你，都是我的錯才對?！?

妻子拍拍趙大錘的肩膀，悶哼一聲：“他爹，拿過來喂我，我真的疼的受不了了?！?

趙大錘瞬間淚如雨下。

許久，他靜靜的看著妻子，看著她因為痛苦而已經(jīng)有些扭曲的面容，終究還是站起身拿出了砒霜和冰糖。

他用小碗打了一碗水，遲疑良久才把砒霜放進(jìn)去，又把所有的冰糖全部放進(jìn)去，直到冰糖融化，這才朝著妻子端了過來。

妻子伸手來接，他的手臂卻是猛的顫抖起來，向后就要猛縮。

啪！虛弱無力的妻子卻在這一刻一把抓住他的手，穩(wěn)穩(wěn)的接過小碗，臉色平靜的看著他：

“我死不是因為我拖累了你們父女，我死只是因為我受不了了，我太痛了，他爹，我不想受罪了。”

趙大錘握緊妻子的手，渾身顫抖無力，只能死死的捂住嘴，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生怕驚擾到女兒。

妻子接過冰糖水嘗了一口，臉上露出多少年沒有出現(xiàn)的笑容：

“好甜的水，我都不記得我上一次喝糖水是什么時候了，真甜。

他爹，我走了以后你也不要買棺材，席子都不要裹，隨便找個亂葬坑扔進(jìn)去就好了，什么都不要浪費(fèi)，你要是浪費(fèi)了，我下黃泉都不安心?！?

趙大錘只是拼命的點(diǎn)著頭，淚如雨下。

很快，一碗砒霜就被妻子喝完，她也是身體一僵，嘴角就要一溢出鮮血，雙手已然無力。

然而在這最后的關(guān)頭，妻子想的不是害怕，而是怕自己吐血吐到床單上，又要麻煩趙大錘清洗。

還有就是手里這個碗，一定要平穩(wěn)放在床上，不能打爛。

等碗平穩(wěn)的放下，妻子也是一口將鮮血吞咽回去，緩緩閉上了眼睛。

趙大錘試圖平穩(wěn)呼吸，卻感覺肺部像是被絞緊，哽咽的聲音在唇邊打轉(zhuǎn)，再也壓抑不住淚水，如同絕望的野獸小聲的哀嚎起來，生怕驚醒了熟睡覺的女兒。

半夜，趙大錘走出草棚，借著月色在地面挖出一個墳?zāi)梗统龊禑熿o靜的坐著。

直到天空微微亮起魚肚白，他才走進(jìn)草棚，蹲在女兒床邊說道：

“小安，起床了！”

小安揉著雙眼，有些疑惑的看著趙大錘：“爹，今天這么早嗎?天還沒亮?！?

趙大錘眼眶通紅的看著女兒：“你...你娘走了，你起來送她一程。”

小安眼睛一紅，豆大的眼淚連串落下，沒有吵鬧也沒有奔潰，只是穿起鞋子就開始為母親洗漱。

很快，整理完母親的儀容，小安這才退到一邊。

趙大錘用草席把妻子裹住，小心翼翼的抱著他放入墳?zāi)怪?，沉默片刻，開始填土。

小安只是麻木的跪在墳前，燒著紙錢。

許久，墳?zāi)菇K于弄完。

趙大錘看著躍出山峰的太陽，牽著女兒的手說道：

“小安，爹要去上工了，你一個人在家里不要怕，你娘會保佑你的?！?

妻子離世，他整夜沒有睡，早早就辦理喪事，不為別的，只因為在日出之后，他馬上就要去做工，去掙錢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女兒。

小安平靜的點(diǎn)點(diǎn)頭，一言不發(fā)的站起身，眼神舍不得離開母親的墳?zāi)埂?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小安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

她很難受，很想大哭大鬧一場，但她沒有，她不想讓馬上去做工的父親擔(dān)心，她沒有資格任性。

趙大錘強(qiáng)忍著心里的悲痛，抱起小安昨夜洗干凈的沙蔥朝著客棧走去。

小安看著父親蒼老的背影，抹去眼角的淚水，也是撿起背簍，朝著采摘沙蔥的地方走去。

太陽依舊照常升起，世界好像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人知道，在昨夜的時候，有人經(jīng)歷的喪妻之痛，有人經(jīng)歷的喪母之痛。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在意你的死活。

只要還活著，你就只能咬著牙往前走。

走一步是一步，死在那就埋在那，無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