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倫丁手中轉動的烤肉木簽停下，十二名見習騎士不自覺挺直脊背，就連啃著干草的駑馬都豎起耳朵。

“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他頓了頓，掃過每張寫滿戒備的臉。

“再往北一公里，峽谷里有伙馬匪正等著伏擊我們。”

死寂。

火焰爆裂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真會開玩笑！”最先打破死寂的是個獨眼騎士，他扯下頭盔，露出刀疤縱橫的臉。

“領主大人莫不是凍糊涂了？這荒路上連飛鳥都不見，哪來的馬匪？”

話音未落，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見習騎士們交頭接耳，那三名普通騎士皺著眉搖頭。

唯有瓦倫丁依舊沉默。

看著那個竟敢當眾發笑的獨眼騎士，利奧的瞳孔驟然收縮，寒風卷起他的黑發，露出眼底燃燒的冷焰。

他的威嚴在這個隊伍中還是太微不足道了，甚至讓一個見習騎士都敢當面嘲笑他。

下一秒，他緩緩靠近獨眼騎士，狠狠揪住對方鎖子甲的衣領，將人猛地抵在馬車車廂上。

周圍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利奧從腰間抽出短劍，抵在對方喉間：“我再說最后一遍，前方有馬匪?！?

“如果你不信，可以現在沖出去探路，不過我保證，等你腦袋開花的時候，可沒人給你收尸。”

獨眼騎士的喉結在劍尖下劇烈滾動。

他先是震驚于這位看似文弱的年輕領主瞬間爆發出的、遠超其體格應有的力量。

緊接著，是本能涌上的對死亡的恐懼。

但就在這恐懼的間隙，他近距離死死盯住利奧因憤怒而微微扭曲的臉頰和因動作而敞開的領口下裸露出的脖頸肌膚時。

一股混雜著貪婪的興奮感猛地沖上了他的天靈蓋！

他看到了！

在利奧蒼白肌膚下，靠近顴骨的位置，以及那繃緊的頸側，竟隱隱浮現出幾片細密、深邃、如同黑曜石打磨而成的鱗片！

它們極其細微，如同活物般隨著利奧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哈…哈……”獨眼騎士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

恐懼竟奇異地被狂喜壓過，“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傳言！傳言果然是真的！”

他激動得身體都在發抖，眼神里充滿了發現天大秘密的亢奮。

他想起了臨行前，家族中那位大人物私下召見他時的承諾。

“杰拉德，盯著他，特別是…如果他身上出現什么‘非人’的特征?！?

“只要你能帶回確切的消息，脫離隊伍直接回來，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家族絕不會虧待你！

他若真是個怪物，黑狼領就是他的墳墓！”

脫離！告密！潑天的富貴！

這個念頭瞬間充斥了他的腦海，壓倒了喉間的刺痛。

他甚至已經在盤算如何掙脫，如何搶一匹馬逃回溫暖的南方家族城堡去領賞！

就在這狂喜與盤算達到頂點的瞬間，他因激動而顫抖的視線，下意識地順著利奧的臉頰向上抬起。

隨后，他的獨眼看見了畢生最令他恐懼的東西！

那不再是人類所擁有的眼眸！

利奧的瞳孔，在篝火的映照下，竟如同熔化的黃金，燃燒著熾金色的冰冷火焰！

“嗡——！”

仿佛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杰拉德的靈魂深處！

剛剛升騰起的狂喜、對財富的貪婪、逃脫的念頭，在接觸到那雙熾金豎瞳的瞬間，被碾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極地冰海倒灌般的、純粹到骨髓里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

篝火旁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柴火噼啪的爆裂聲和杰拉德牙齒瘋狂打顫的“咯咯”聲。

所有人都被這詭異的一幕驚呆了，包括瓦倫丁。

他們雖然看不到利奧身上細微的變化和那雙非人的眼睛，但獨眼騎士杰拉德那瞬間從囂張到狂喜、再到如同見了最恐怖事物般魂飛魄散的劇烈轉變。

以及此刻那篩糠般顫抖的恐懼模樣，都清晰地傳遞著一個信息：

他們的領主，利奧·沃米索爾，剛剛展露出了某種極其可怕的東西！

而前方的馬匪……恐怕不是虛言！

僵持了片刻后，利奧緩緩收回了短劍，那雙讓杰拉德恐懼的金色豎瞳，在火光搖曳中似乎也悄然隱去，恢復了原本的黑色。

他松開揪住杰拉德衣領的手，任由這個壯碩的獨眼騎士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般，順著冰冷的馬車廂壁滑坐到雪地上，蜷縮成一團，仍在止不住地劇烈顫抖。

利奧剛才有一瞬間是真的想殺掉這位不忠誠的騎士，但是理智還是制止了他這么做。

他如果真動手了，那絕對不是只殺了一位手下或者這么簡單。

在這個世界背景下，騎士冒犯領主的事例也是屢見不鮮，別忘了騎士也是貴族階層，他們和男爵之間只隔了一個等級。

規則之下，辱罵也僅僅只是輕罪。

再加上現在利奧可是要面對不知什么時候會襲上來的馬匪，以及人心不穩的眾騎士。

擅自實行殺戮，不僅不會讓騎士覺得這位領主不好惹而老實聽話，反而會讓他們想很多不該想的，做很多不該做的。

利奧冰冷地掃視噤若寒蟬的眾人，聲音如同北境永凍的寒冰：“現在，還有人質疑嗎？”

無人應答。

只有風雪呼嘯著，卷過這片被恐懼籠罩的臨時營地。

瓦倫丁深吸一口氣，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光芒。

他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沉聲喝道：“都打起精神！準備戰斗！”

利奧清楚此時正好是立威的時刻，于是提高音量，繼續往下說道：“還有，我再強調一點！”

“我手底下需要的只有服從我，相信我的騎士，如果你們做不到這點，那我不介意把你們扔到冰原上喂狼！”

冰冷的寂靜重新籠罩了營地，只有篝火的噼啪聲和寒風掠過荒原的嗚咽。

利奧掃過每一個騎士的臉，無論是正式騎士還是見習騎士，此刻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眼神里多了一份凝重，少了幾分輕慢。

“瓦倫丁騎士長！”利奧的聲音恢復了平靜。

“按計劃，帶上那三位正式騎士，以及你們應有的那一份食物，藏入我的馬車，以此迷惑敵人對于我們戰力的預估！”

“其他人，繼續休整，烤肉，但要保持警惕，武器放在最順手的位置?！?

“遵命，領主大人。”瓦倫丁向隊伍中那三位正式騎士示意。

隨后三人迅速而無聲地跟隨瓦倫丁鉆進了領主那輛看起來厚重笨拙的馬車車廂內。

厚重的毛氈簾落下，隔絕了內外的視線。

.….….

一公里外，峽谷的背風處。

羅曼裹緊了身上骯臟的皮襖。

他手下二十幾個兄弟蜷縮在巖石和灌木后，臉色青白，嘴唇干裂。

他們已經在這該死的冰窟窿里埋伏了大半天，凍得手腳麻木。

“該死的，那幫貴族老爺的馬車怎么還沒到？”一個瘦猴似的馬匪低聲咒罵著，搓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

“快了快了，探子說看到煙了，肯定在路上了……”另一個聲音哆嗦著回應。

就在這時，一股若有若無的、帶著油脂焦香的氣息，被凜冽的北風卷著，斷斷續續地飄了過來。

“什…什么味道？”瘦猴猛地吸了吸鼻子，眼睛瞬間瞪大了。

“肉…是烤肉！烤肉的香味！”另一個馬匪也聞到了，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出來。

峽谷里的氣氛瞬間變了，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貪婪和焦躁取代了之前的忍耐。

“頭兒！”瘦猴看向羅曼，眼睛都紅了，“他們在生火烤肉！就在前面不遠！”

羅曼也聞到了，那香氣像鉤子一樣撓著他的胃。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兇光閃爍.….

營地這邊，篝火還在燃燒，但氣氛已繃緊到極致。

見習騎士們雖然吃著肉，卻都時不時用眼角余光撇向邊上的草叢。

利奧站在馬車旁，手按在劍柄上，視線死死鎖定北方那片起伏的森林。

寒風依舊，但風中似乎夾雜了些別的東西…一種混亂的、由遠及近的震動感。

“真的有動靜…”一個耳朵靈敏的見習騎士猛地抬頭，臉色煞白。

“不止一個！很多！”另一個騎士也跳了起來，慌亂地抓向身邊的武器。

此時他們心中對于利奧的印象紛紛開始改觀。

利奧壓低聲音說道：“穩??！等他們從暗處出來再行動…”

就在這時！

“唰啦！”一聲急促的響動，從營地側前方不到二十步的一處枯草叢中猛地竄出！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