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君三跪三叩，立于劉賀身旁接受百官行禮。樂府奏《昭夏》之樂，舞八佾，歌《詩·關(guān)雎》。

歌舞聲中，公卿獻賀表，小黃門讀的慷慨激昂，可劉賀卻置若罔聞。

此刻的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后世的結(jié)婚率如此低了，因為結(jié)婚真不是人干的活。

宴會從正午持續(xù)到日暮，兩眼無神的劉賀才在侍女的擁簇下，返回椒房。

坐在床上，劉賀連動都不想動，直到身旁的侍女提醒，“陛下，該飲合巹酒了。”

“朕知道了。”極不情愿的起身，劉賀取下霍成君臉上的薄紗。

此時他才有心思打量霍成君的容貌，稚嫩的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眉毛又細又長，恰如女子纖細柔弱之美。

正所謂，白妝胭脂荷花顏，黛眉輕蹙惹人憐。

若是在前世，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霍成君感受到劉賀的目光，一朵紅霞躍于臉上，低聲喚道，“陛下。”

劉賀面帶笑意點點頭，宮女恰時端上合巹所用酒杯。匏瓜剖半，線連其柄，喻夫婦一體。

劉賀與霍成君對視一眼，各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后在一眾宮女的注視下臥于床上。

絲綢下鋪著五色同心花果，睡著很不舒服，但劉賀還是強撐著身子。

夜很長，啼聲婉轉(zhuǎn)悠揚。

.......

次日清晨，宮女輕聲將兩人喚醒，服侍洗漱。霍成君眉頭微皺，強壓下不適，隨行前往長樂宮。

行至上官太后面前，劉賀與霍成君跪拜叩首，“朕（妾）恭請?zhí)笫グ病！?

起身復(fù)位，再次叩首，“伏惟太后長樂未央。”

隨后霍成君奉上棗栗，腶脩。前者象征早立子嗣，后者表孝順。

“妾霍氏敢用棗栗、腶脩，告虔于太后。伏惟殿下德配軒虞，澤被六宮。愿以葑菲之姿，承椒房之重，早嗣徽音，以奉宗祧。”

上官太后看著與她年紀相仿的霍成君，眼神恍惚。

她六歲入宮封后，年長后漢昭帝苦悶時經(jīng)常與她傾訴，見識自然與常人不同。

霍成君之父霍光權(quán)勢滔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天子劉賀雖年幼，可心思深沉，有得“太祖高皇帝”指點，有明君之資。

上官太后很清楚外祖父對權(quán)力的癡迷，也清楚當(dāng)今天子非易于之輩。

正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有朝一日，劉賀與霍光必定勢成水火。

到那時，霍成君便是昔日的自己。

當(dāng)初上官桀意圖謀反，她因年幼且不知情躲過一劫。如今霍成君已年長，這一劫無論如何都是躲不過去的。

劉賀勝，霍成君喪父身隕；霍光勝，霍成君喪夫。

上官太后內(nèi)心希望劉賀取勝。霍光是她的外祖父，同時也是她的殺父仇人。而劉賀，雖非她親生，卻視她如母，問安必親奉食。

若劉賀獲勝，她將以太后之尊陪葬昭陵。可若是霍光獲勝，她未來如何，尚未可知。

上官太后將半數(shù)棗栗交予太祝令，讓其送往高祖廟，同時示意身邊的內(nèi)侍送上白玉合歡佩。

“夫婦人之禮，精五飯，冪酒漿，養(yǎng)舅姑，縫衣裳而已。故有閨門之修，而無境外之志。”

無論誰勝，對霍成君都是一場災(zāi)難，唯有遠離朝政，才能有一線生機。

霍成君并未聽懂上官太后話語中的深意，叩首道，“妾，謹遵太后教誨。”

拜見太后，霍成君一言一行皆依禮而行，臉上無半點驕橫之色。

這讓劉賀對這位年輕的女子多了幾分喜愛，心里暗自惋惜。

二人回到椒房殿，霍成君抬手攔下宮女，親手上前想為劉賀脫下厚重的冕服。

劉賀握住柔嫩的小手，微微搖頭，隨后走到一旁讓宮女幫自己寬衣，同時示意宮女去掉霍成君頭上繁重的頭飾。

霍成君咬著下唇，眼中滿是委屈。

劉賀見狀笑而不語，待兩人一身素衣時，牽著霍成君的手前往床榻，示意她躺上去。

霍成君下意識以為劉賀想白日宣淫，兩眼瞪的滾圓，“陛下，此與禮不合。”

劉賀板著臉，佯裝生氣道，“圣人之禮，不涉私房。”

“此處，朕就是禮。”

眼神交匯，霍成君終究還是不敢違背劉賀的意愿，不情不愿的躺在床榻上。就當(dāng)她以為劉賀會像餓狼一樣撲上來時，劉賀卻拉起被子蓋在她身上。

看著霍成君疑惑的小表情，劉賀笑了笑，寵溺的刮了下鼻梁，柔聲道，“你累了，好好歇息。”

“朕讓太官令做了五參雞臛。”

話音剛落，宮女便端著小碗上前。所謂的五參雞臛，就是用人參、玄參、沙參、丹參、苦參與雞肉同燉的雞湯。

劉賀接過宮女手中的小碗，舀起一小勺雞湯抿了一口，接著將勺子送到霍成君嘴邊，“尚溫。”

霍成君喝了口雞湯，眼中泛起感動的淚花，“陛下....”

一聲“陛下”，蘊含無限的柔情。

劉賀微微扭頭，不敢對上霍成君灼熱的目光。

虛情假意面對真情實意，只要有半點良心，敗退的都是前者。劉賀自問還做不到孝文，孝武皇帝兩位那般無情。

可他又不得不做。

轉(zhuǎn)瞬間，愧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情。

“喝吧，喝完了早些歇息。”

“謝陛下。”

夜幕時分，劉賀今日的一舉一動被霍成君身邊的侍女以帛書的形式傳遞出宮。

很快，這份帛書便到了霍光案上。

張顯站在霍光身后，看著帛書上的文字，眉宇間盡是喜色，感嘆道，“未曾想天子竟如此體貼，一句“尚溫”已超過世間九成男子。”

“成君有福了。”

霍光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淡淡道，“一日恩寵算不了什么，日久方能見人心。”

“尚溫”是理所當(dāng)然的，如果他的仆人給他端來的雞湯冷了或者燙了，那只能說明人該換了。

張顯腕了一眼不懂女兒心思的大將軍，言道，“有夫君在朝，誰敢對小女不敬。”

張顯的話，恰恰是霍光最擔(dān)憂的。他看了一眼滿臉桀驁的夫人，并沒有多言，將帛書遞給下首伸長脖子的霍禹。

霍禹接過帛書，看了幾眼，大笑道，“我霍氏無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