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仙門？“小滿站在長滿青苔的石階盡頭，聲音發(fā)顫。
顧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歪斜的牌坊缺了半塊匾額，主殿屋頂塌了一角，菜地里稀稀拉拉幾棵青菜被蟲啃得滿是窟窿。清虛師兄正追著一只瘸腿母雞滿院跑，道袍下擺沾滿泥點。
“玄天宗鼎盛時有千名弟子。“顧云干巴巴地說，“現(xiàn)在...咳。“
小滿突然小跑幾步，指著殿前一口青銅丹爐：“它會眨眼！“果然，那銹跡斑斑的丹爐上浮雕的饕餮紋正緩慢地眨動著眼睛。
更驚人的是靠在墻角的掃帚。它突然自己立起來，開始賣力地清掃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小滿追著掃帚跑了兩圈，笑得見牙不見眼：“顧大哥沒騙我，真是仙家寶貝！“
顧云嘴角抽了抽。那不過是云游子年輕時做的失敗法器，連最基本的御物術(shù)都算不上。但男孩眼中純粹的好奇與欣喜，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龍吟劍時的震撼。
“誰在那兒？“明月冷冽的聲音從偏殿傳來。素白道袍一閃，師姐已持劍攔在階前，目光如冰刃般刮過小滿，“你帶個凡人回來做什么？“
小滿嚇得躲到顧云身后，又忍不住探出頭偷看這位仙女般的道長。顧云感到男孩抓著自己衣角的手在發(fā)抖，卻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初遇明月時也被她的劍氣逼得后退三步。
“我徒弟。“顧云脫口而出，自己都吃了一驚。
明月細(xì)長的眉毛高高揚起：“師父知道么？“
正說著，主殿破門“吱呀“一聲打開。云游子頂著雞窩頭走出來，道袍腰帶系得歪七扭八，手里還拎著半壺酒。老道士瞇眼打量小滿：“哪來的小崽子？“
“青州城外救的。“顧云下意識擋在小滿前面，“他父母雙亡...“
“所以呢？“云游子灌了口酒，“玄天宗不是善堂。“
小滿突然從顧云身后鉆出來，“撲通“跪下：“仙長！我會干活！我、我會挑水劈柴，還會...“他手忙腳亂從包袱里掏出那個雕刻粗糙的顧云木偶，“還會這個！“
院中突然安靜。顧云這才發(fā)現(xiàn)木偶雖粗糙，但龍吟劍的紋路竟被細(xì)致地刻了出來。更奇怪的是，此刻他袖中的龍吟劍正在微微發(fā)燙。
云游子醉眼突然清明了一瞬。他晃到小滿跟前，枯瘦的手指捏住男孩下巴左右轉(zhuǎn)動：“生辰？“
“小、小滿那天...“
“午時？“
小滿猛點頭。云游子松開手，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顧云：“木德之體，倒是罕見。“說完晃晃悠悠往回走，“客房西邊那間還漏雨么？“
明月皺眉：“師父！“
“讓他試試藥圃吧。“云游子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三個月活不過半畝靈參，就送下山。“
顧云沒想到老道士這么輕易松口，正要道謝，卻見小滿已經(jīng)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謝謝仙長！謝謝仙長！“抬頭時額頭都紅了，眼睛卻亮得像盛了星星。
月光穿透破舊的窗紙，在磚地上畫出模糊的光斑。顧云盤坐在新鋪的草席上，龍吟劍橫放膝頭。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小滿正在整理那點可憐的行李。透過墻板縫隙，顧云看見男孩把母親的襖裙仔細(xì)鋪在枕邊，木雕小馬端正擺在床頭。
“顧大哥...“小滿突然小聲喚道，“我、我不識字...“
顧云這才想起玄天宗入門要背《養(yǎng)氣訣》。他起身推開吱呀作響的隔門，看見小滿正對著本破舊冊子發(fā)愁，手指小心翼翼摸著紙頁，像在對待什么易碎珍寶。
“過來。“顧云在油燈旁坐下。
接下來半個時辰，破敗的廂房里回蕩著結(jié)結(jié)巴巴的跟讀聲。“天、天之道，損、損有余...“小滿念得滿頭大汗，卻固執(zhí)地不肯跳過任何一個字。顧云發(fā)現(xiàn)這孩子雖然沒讀過書，記憶力卻出奇的好，教過三遍的內(nèi)容就能記住七八分。
“今天就到這。“顧云合上冊子，卻見小滿偷偷用炭筆在手腕上畫記號——那是他自創(chuàng)的識字符號。
男孩慌忙用袖子遮住手腕：“我明天就洗掉！“
顧云沒說話，只是從行囊里取出一沓黃紙和半截墨錠。“用這個。“他頓了頓，“別讓清虛看見，他總拿來卷煙葉。“
小滿接過筆墨的樣子像捧著龍肝鳳髓。顧云轉(zhuǎn)身要走，衣袖卻被輕輕拉住。男孩從枕頭下摸出個新雕的木偶——這次是云游子的模樣，連亂糟糟的頭發(fā)都惟妙惟肖。
“我...我能不能也叫你師兄？“小滿問得小心翼翼。
顧云接過木偶，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歪歪扭扭的“恩公“二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再是玄天宗最小的弟子了。
“隨你。“他吹滅油燈，黑暗中嘴角微微上揚。
子夜時分，顧云獨自在院中練劍。龍吟劍似乎格外興奮，劍身赤紋流轉(zhuǎn)如熔巖。自從帶回小滿，這把劍就變得異常活躍，甚至?xí)谇手休p顫回應(yīng)男孩的笑聲。
“你倒是喜歡他。“顧云輕彈劍鋒，龍吟劍發(fā)出清越鳴響作為回應(yīng)。
劍氣掃過老槐樹，葉片簌簌落下卻在觸及地面前懸浮不動。顧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能不靠符咒就施展出初級御物術(shù)。以往凌厲的劍招如今多了幾分圓融，劍氣收放更加自如。
“守護(hù)之念，反倒助長了劍意么...“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廂房。小滿睡相不好，半條腿伸出被子，懷里還抱著那本《養(yǎng)氣訣》。
暗處傳來輕微的布料摩擦聲。顧云頭也不回：“師姐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明月從古柏后轉(zhuǎn)出，月光給她素白的道袍鍍上銀邊。“那孩子，“她難得主動開口，“今早給丹爐喂了三顆靈砂。“
顧云一驚。那饕餮紋丹爐脾氣暴躁，上次清虛多喂一顆就噴火燒了他半邊眉毛。
“然后？“
“爐子吐了顆廢丹給他。“明月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清虛說那是他入門五年都沒得到的待遇。“
夜風(fēng)拂過庭院，帶來遠(yuǎn)處山泉的清涼氣息。顧云忽然明白為何云游子破例收留小滿——玄天宗沉寂太久了，需要這樣純粹的好奇與熱情來喚醒。
廂房突然傳來夢囈：“師、師兄...這個字念什么...“
顧云和明月同時望向聲源。月光透過窗欞，正好照在小滿枕邊的木雕小馬上。那粗糙的工藝品在銀輝中竟泛著淡淡的青光，與顧云手中的龍吟劍遙相呼應(yīng)。
“木德之體...“明月輕聲重復(fù)師父的話，轉(zhuǎn)身離去時留下一句，“明日辰時，教他認(rèn)藥圃的靈符。“
顧云歸劍入鞘，驚覺劍穗不知何時被系上了個小小的桃木劍飾——正是小滿白日里雕的那個。粗糙的工藝品與名貴的龍吟劍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和諧。
山霧漸起，籠罩著這座破敗卻忽然有了生氣的道觀。東廂房里，十二歲的男孩在夢中咕噥著《養(yǎng)氣訣》的句子；庭院中央，年輕的劍修輕撫長劍，霜白鬢發(fā)在月光下如雪初霽。
黎明前的玄天宗后山，一道青光刺破云層。顧云按劍立于崖邊，看著那道光芒在晨霧中漸漸凝成青銅古門的輪廓。門扉上蟠龍紋路正隨著光暈流轉(zhuǎn)，仿佛隨時會破門而出。
“師兄！“小滿氣喘吁吁地跑來，道袍下擺沾滿露水，“師父讓你快回去，說、說是...“
“玄天幻境。“顧云接話，眼中映著那扇越來越清晰的門。昨夜龍吟劍無故自鳴時，他就預(yù)感有事發(fā)生。
正殿內(nèi)，云游子難得衣著整齊，正對著龜甲卦象皺眉。明月和清虛已經(jīng)收拾好行裝，一個擦拭佩劍，一個往袖子里狂塞符紙。
“三百年了...“老道士抬頭，醉眼中精光閃爍，“祖師爺留下的幻境終于再現(xiàn)。“
小滿好奇地踮腳張望：“幻境是什么呀？“
“一方小天地。“明月難得耐心解釋，手指凝出冰晶在空氣中勾畫，“獨立于現(xiàn)世之外，多藏秘寶...與殺機。“
清虛補充：“上次開啟還是祖師在世時，據(jù)說進(jìn)去的弟子十不存...“被明月瞪了一眼趕緊改口，“呃...收獲頗豐！“
云游子將三枚銅錢拍在案上：“午時門開，你們四人同去。“他特意看了眼顧云，“龍吟劍既認(rèn)你為主，幻境中或有機緣。“
顧云握緊劍柄，劍身傳來輕微的震顫。小滿突然舉手：“師父！我、我能幫上忙的！“說著從懷里掏出個木雕小雀，吹口氣竟撲棱棱飛了起來。
老道士哈哈大笑，揉亂男孩的頭發(fā)：“木德之體入木系幻境，倒是絕配。“
穿過青銅門的感覺像被浸入冰水又迅速抽出。顧云睜眼時，龍吟劍正發(fā)出警戒的嗡鳴。眼前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桃花林，詭異的是，這些桃花殷紅如血，花蕊處還泛著磷火般的幽光。
“師兄...“小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男孩臉色蒼白，手里緊攥著顧云的衣角，“清虛師兄他們不見了...“
顧云掃視四周。本該同行的明月和清虛確實蹤影全無，連傳訊符都毫無反應(yīng)。更麻煩的是，他感到體內(nèi)靈力正緩慢流失——那些妖異桃花竟在無聲汲取修行者的靈氣！
“跟緊我。“顧云將小滿護(hù)在身后，龍吟劍出鞘三寸。劍氣掃過之處，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卻在觸及地面時化作血滴。
小滿突然輕“咦“一聲，彎腰拾起片花瓣：“它不吸我的靈氣。“男孩掌心泛起淡淡青光，那片花瓣竟在他手中恢復(fù)了正常的粉白色。
顧云心中一動。想起云游子說過小滿的木德之體對草木有特殊親和力，或許...
“把手放在我劍柄上。“顧云半蹲下來。小滿聽話地覆手其上，男孩掌心的青光立刻順著劍紋蔓延。龍吟劍發(fā)出愉悅的清吟，劍身赤紋大亮，竟將周圍桃花的吸靈之力隔絕在外！
正當(dāng)二人稍松口氣，地面突然劇烈震顫。前方桃樹紛紛讓道，一株足有三丈高的巨型桃妖破土而出，樹干上浮現(xiàn)出猙獰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