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6歲，第一次見到那個要毀滅世界的男孩。

風很好，太陽很好，天氣也很好。

河灘邊是一片青翠的草地，草很低，周邊各種蟲鳥胡亂地叫著。

我脫離循規蹈矩的人行步道，踏進了草地，踩著那柔柔弱弱的小草讓我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也許是愉悅，但我的心情并沒有因此而高興起來。

就像人不可能因為踩死一只螞蟻而感到愧疚一樣，人同樣不會因為踐踏了草坪而感到開心。

更多的時候，這些惡劣的行為只是我們無意間某個行動的順帶而已。

就像上課遲到踩著草坪抄近路，就像飛馳的汽車碾死一只老鼠，就像在購物車里加進一只蝴蝶標本。

這世界很美好，卻總讓人忘記它的殘忍。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我們，以及其他所有的生命，同樣如此。

這就是生命嗎？

我將腳邊的石頭用力踢開，那石頭飛向了另一邊，那邊有個小男孩正撅著屁股不知道在做什么。

石頭滾到了男孩的腳邊，但他并沒有在意，只顧著做自己的事。

我向他靠近，那上下扭動的屁股墩總讓我有一種想要抬腿踹一腳的沖動。

我一邊疑惑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糟糕的想法，一邊踹了過去，那男孩猝不及防地撲倒在地上。

在男孩倒地的瞬間，我心里閃過一絲愧疚和后怕，但很快被無聊的自尊心給擠走了。

男孩起來拍拍身上的草屑和塵土，沒有生氣也沒有憤怒，甚至眼睛里連委屈的眼淚都沒有，他只是平靜地看了我一眼，眼里同樣沒有疑惑。

仿佛這是陌生人之間最平常的打招呼一樣。

“你在做什么？”我看著地上的那個土坑好奇道。

“毀滅世界。”

我聽著小男孩稚嫩的童音一時間疑惑自己大概是聽錯了，“你說什么？”

男孩的臉上是不符合年紀的沉穩，眼神中仿佛還有百歲老者那般包容一切的睿智。他又回答了一遍，一字一頓叫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在毀滅世界。”

我聽清楚了，驚訝之后便是好笑，“你用什么方式毀滅世界？”

男孩又重新蹲了下去，拿起掉落在一旁的鏟子繼續挖土，回答隨著他賣力起伏的動作傳了過來。

“我要種下一顆世界樹種子。”

不等我繼續問，男孩就解釋了下去。

“世界樹的種子會汲取這個世界的能量，慢慢發芽，然后成長，最終變成另一個世界，同時，我們這個世界會因為能量耗盡而毀滅。”

我看著小男孩將一顆鵝卵石小心翼翼地放進土坑里，然后開始埋土。

“你說的世界樹種子就是鵝卵石？”我好笑道。

“這不是鵝卵石。”

男孩的語氣很篤定，竟讓我開始懷疑了自己起來。

于是，我一把伸手探進了還沒被完全掩埋的小土坑，將那“世界樹種子”抓了出來。

“這就是鵝卵石。”我握著那千萬年流水和時間共同雕琢出來的光滑石頭，完全不覺得有多么可貴，反而還在心里嫌棄它的顏色一點也不明亮。

“這是世界樹種子。”

小男孩執拗的脾氣讓我有些不舒服。

忽然，我用力一拋，那據說是世界樹種子的鵝卵石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落進了河水中，激起了一小片水花后，眨眼間就再找不見。

我得意地看向小男孩，“你的世界樹種子沒有了！你現在要怎么毀滅世界？”

男孩仍舊沒有生氣，眼神中沒有驚訝也沒有傷心，那副沉穩的表情讓我感覺自己才是小孩子，被睿智的老者用包容諒解的眼神對待著。

這時候，男孩背后的小背包突然裂了一個口子，從里面嘩啦啦掉出一連串的鵝卵石。

鵝卵石相互碰撞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其中有一枚翠綠的鵝卵石滾到了我的腳邊。

那鵝卵石很美，在燦爛的陽光下泛著璀璨的光華。

仿佛，是在嘲笑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