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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啟程

既然任務已下,便不能再著這身飛魚服在外晃蕩。

張輔正準備換裝,王連卻忽然塞給他一塊令牌。

“這是我的腰牌,如若在蘇州遇事,亮它或許能保你一命。”

張輔接過,低頭一看,銅制腰牌沉沉在手,邊角磨損,背面刻滿了飛魚紋路,鱗片紋理細密,竟微微泛著冷光。

正面,赫然刻著:

應天府緝事校尉

下方還有篆體小字:

甲字第七十三號

“或許?”張輔眉頭微皺,話里有些不安。

王連攤攤手,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我又不是蘇州鎮撫衛的,認識我王連的沒幾個,全看你隨機應變。”

“那這差事的銀子呢?我也得吃飯吧?”

王連聞言一愣,繼而咧嘴一笑:“你倒想得周到。”

他說著,又摸出一塊漆黑令牌遞了過來,與前者不同,此令牌通體無字,背后卻同樣刻著飛魚,但紋路更深,幾乎深入骨髓。

“鎮撫司西內院,穿過三道影壁,繞過東耳房,有一間舊器檔房,門口不掛匾、不貼號,里面是一個面無表情的老頭兒。”

“把這塊令牌交給他,什么都別問,他給你什么你就拿什么。”

“記住,從你踏進去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奉密令出行的小差,沒人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張輔收起令牌,點了點頭。

“明白了。”

換下飛魚服,換上一身尋常布袍,張輔依著王連的吩咐,來到鎮撫司西內院盡頭的一處僻靜小屋前。

小屋三面圍墻,僅西南角開了一道窗,屋門被磚封死,門匾早已斑駁剝落,院中荒草半人高,顯是多年無人踏足。

他剛靠近,那扇嵌著鐵欄的小窗“吱呀”一聲開了半寸,一只布滿老年斑與褶皺的蒼白手掌,從窗內伸了出來。

張輔心中一緊,連忙將那塊漆黑無字令牌遞了上去。

那只手指極細,指節如枯木,翻轉令牌掃了一眼后便縮了回去。

片刻,一只包裹被遞了出來。

張輔趕忙接過,抱在懷中,正欲轉身,卻聽得屋內傳出一句沙啞低沉的嗓音:

“別急啊,年輕人,冒失。”

張輔腳步一頓,回頭時,那只老手再次伸出,手中拎著那柄銹跡斑斑的刀鞘長刀。

刀式普通,打磨粗糙,像是街巷鐵匠鋪里隨便敲出來的貨色,與繡春刀相去甚遠。

可那聲音卻緩緩說道:

“拿著。此刀非為殺人,是為遮你身份。別丟了——你自己的命。”

張輔一怔,鞠了一躬,低聲應道:“謝前輩。”

窗戶緩緩關上,咔噠一聲,仿佛從未開啟過。

他提刀攜包,轉身離去,腳步在石板上落下清晰的聲響,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被曙光吞沒在沉靜的巷尾。

張輔提刀挎包,一路出了應天府西門,沿官道北轉,步入一條荒僻的小路。

晨光透過云層灑在田野間,薄霧尚未散盡,路邊一排枯槐低垂枝椏,幾只喜鵲撲翅而過。路盡頭,是一處不起眼的小宅。

這宅子藏于舊林之后,三面環籬,一面臨水,外頭只是一道矮墻和油灰木門,門額無匾,若非張輔熟門熟路,連入口都難辨。

宅不大,卻極靜,正屋三間,耳房兩側,一口老井,一株歪斜梅樹,草木不修,略顯荒敗。院內偶有泥路蜿蜒,通往后園,種著幾株竹子,竹下堆著些斧柴與破舊書箱。

這是張玉之宅。早年藍玉奉命駐軍捕魚兒海,張玉以偏師制敵于海東,建功不小。藍玉為表嘉獎,回朝后便以自家名義,于應天西郊為張玉修建此宅,名曰“靜觀”。

宅雖贈于張玉,實則由其長子張輔居住。張玉常年鎮守北平,這處宅邸便空置許久,如今只有張輔獨住,看書習文,照看后院草菜。

走入院中,望著仍覆朝露的青瓦小屋,心中生出些說不清的念頭:

——這屋子曾是庇護,如今卻更像一處出征前的驛站。

他將包裹放在院中石桌上,解開系繩,依次展開。

最上層,是一套華貴衣裳,織金嵌紋,款式為江南富戶常用的儒袍,料子雖不顯眼,卻極其考究。張輔一眼便看出——這是為“行走富家子”身份所備。

下方是一條窄紋皮帶,表面平平無奇,翻至背面,內襯處卻縫有數枚極薄刀片,薄如蟬翼,隱于衣下毫不突兀。

接著是一只銅制圓柱,小巧不過掌寬,打開后,一股淡淡的藥香混著辛辣氣息撲鼻而出。

那是一種極難察覺的異香信粉——據說只要撒于衣角、信物、或帛巾之上,便能引起錦衣衛特殊嗅覺暗記,用以緊急聯絡、調兵接應。

而旁邊另包一小紙袋,內里則是些許雪白細粉,無名無簽。張輔倒出一撮,用指尖輕抹,略嗅便知——是烈性蒙汗藥。

最底層,是十錠成色極足的雪花銀,整整一百兩,包得嚴密,貼有一道朱筆字簽:“自取勿問”。

這些東西倒不是他聰慧猜出來的,而是包裹最底下的白紙清楚寫著的。

九月夏末,正午時分,天色蒸熱,院中寂靜無聲,唯有墻角樹蔭下偶爾傳來幾聲蟬鳴。

張輔將包裹重新縛好,斜背在肩。衣衫是他昨日離開醫館前換下的尋常灰布短褐,腳下一雙略顯舊色的牛皮行履。他望了一眼院中那方石桌,確認未落下什么,便推門而出。

出了莊門,他沿西南小道北折,順路往江邊碼頭去。此地雖離主道稍遠,但通秦淮河的水路近在眼前,亦是當年軍糧運送的支渠,自古不乏往返商旅。

張輔在碼頭邊一間茶鋪停步,打量良久,尋了一艘即將起航的貨船,船身平穩,船尾刻有蘇州“吳記”字樣,應是常年跑這一帶的鹽貨老行。

他上前遞銀,低聲交代目的地,無需鋪位,無需酒食,只求快行穩渡。

船家接了銀子,看他神情沉穩,不像富家郎,倒像逃債商人,也不多問,只擺手讓人放行。

張輔登船,步入艙中靠角一隅坐下,未曾言語,只側身朝外望去。

像他這樣臨時登船的閑客,自然無座。貨船雖小,但也講規矩,先來后到,有錢也難多占片瓦。

張輔無甚怨言,挑了船尾風不大的陰處,席地而坐,將包裹擱于腳邊,手握刀柄,閉目養神。

然而未坐多久,一陣風從船板上掠過,清香入鼻,帶著點薄荷似的涼意。

張輔睜眼,只見一道白衣人影掠上船來,長身玉立,腳步輕捷,腰間懸佩長劍,青緞束馬尾高高一束,隨風擺動。竟是一名年歲不過十七八的妙齡女子。

她衣著不華,卻極利落,一路走至船側,目光一掠,見張輔也正倚欄而坐,視線與她撞個正著。

那女子面若冰雪,眉含英氣,卻未遮掩幾分少女的清靈,偏偏此刻卻冷冷一哼,劍鞘已橫至張輔頸前。

“淫賊,看什么看?”

語氣凌厲,聲音清脆如劍刃切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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