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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任務(wù)

張輔仍跪于御書房中,頭顱低垂,鐵鏈冰涼,身形卻如磐石不動(dòng)。

他不敢抬頭——

此刻坐在龍椅上的,是那位剛失去太子的圣人,是半生戎馬、殺伐決斷的帝王,是一旦心起殺意,連太子之師、開國元?jiǎng)锥寄茌p易砍下的“老朱”。

“你啊你。”

朱元璋半闔著眼,緩緩搖頭,語氣似笑非笑:

“你倒真像頭烈馬,桀驁不馴。咱家當(dāng)初瞧你,便覺著這性子不老實(shí)。怎么,跟你父親張玉學(xué)的?他當(dāng)年也比你明白,知道順天應(yīng)命,降了我大明。你呢?榆木腦袋,打也打不醒。”

張輔叩首,語氣溫順至極:

“陛下教訓(xùn)得是。陛下說什么便是什么,張輔不敢有半句違逆。”

朱元璋看了他片刻,忽地笑了,像是滿意,又像是恨鐵不成鋼。

“說得倒是順耳。咱家最愛聽的,就是這種話。”

他忽地一拍龍椅,語氣低沉:

“張輔,如今這天下,說風(fēng)是風(fēng),說雨是雨,但咱家最怕的,不是風(fēng)雨——是人心。”

“太子……薨了。”

他這句說得極輕,像是一縷風(fēng)吹過,輕得近乎飄渺。

“文臣一個(gè)個(gè)有口無心,武將一個(gè)個(gè)陽奉陰違。朝堂之上,江湖之中,咱家還能信得過誰?”

他深吸口氣,仿佛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咱家還能活幾年?不知道。”

張輔聽得心頭一震,卻不敢回話,只是再次叩首:“陛下萬安,龍?bào)w安康,千秋萬載……”

“罷了,別念了。”朱元璋擺擺手,“這話聽得太多,沒一句靈驗(yàn)的。”

他目光一凜,話鋒驟轉(zhuǎn):

“張輔,錦衣衛(wèi)里頭,咱家真能用的,不多。”

“蔣瓛是詹徽薦上的人,出身太淺,野心卻大,如今做到指揮使,咱家反倒不放心了;司徒頃倒是忠臣,可惜榆木腦袋,不堪大用;王連那廝,以前還有些銳氣,如今卻像個(gè)讀書的老先生,滿腦子清凈無為,叫人懶得看。”

“你知道嗎?”

朱元璋緩緩抬起手,伸出五指,一根根屈指收回。

“如今,咱家信得過的人,不滿這只手。”

張輔心頭震蕩,冷汗幾乎滲出發(fā)梢,卻依舊不敢吭聲。

“你說不說話,咱家都要告訴你。”

朱元璋倏地站起,步步踏下丹墀,衣袂獵獵,站在張輔面前,居高臨下道:

“咱家想讓你,護(hù)住朱允炆。”

“你不必問緣由——咱家就告訴你,只要你應(yīng)了,從今日起,你的罪,赦。那白蓮教主的罪名,就當(dāng)是空穴來風(fēng)。”

“你若不應(yīng)——”朱元璋的眼中掠過一絲殺氣,“咱家就當(dāng)你真是那賊教主,讓你給你那‘教眾’陪葬!”

御書房?jī)?nèi),一時(shí)寂靜如死。

張輔跪在地上,面朝黃龍,良久,他低聲回道:

“臣,遵旨。”

朱元璋背過身去,走向御書房高處的案前,語氣冷淡,仿佛方才那股逼人的肅殺從未存在。

“既然口稱‘臣’,那便做回你的錦衣衛(wèi)百戶——”

他頓了頓,語氣中多了幾分譏諷與深意:

“別再動(dòng)什么歪心思。你那頂百戶烏紗,有人求了一輩子都求不來。咱家給你,是賞,不是你該得的。”

張輔俯首高聲答道:“謝主隆恩!”

朱元璋擺了擺手,懶得再聽這些套話,隨口吩咐:

“出了這道門,手銬腳鐐,自有人替你摘了。不過——”

他回頭,眼神冷峻如刀鋒:

“不代表你就自由了。”

“從今往后,你的命、你的身、你的心,都屬于一個(gè)人。”

“朱允炆。”

張輔心頭一震,卻未出聲。

“你要貼身守著他,察言觀色,盯緊所有靠近他之人。有人獻(xiàn)策、有人示好、有人暗通朝中勢(shì)力,不論是誰,只要有半分異心——”

“你都要第一時(shí)間告訴咱家。”

“他若安,咱家便安。”

“他若死,你就一并陪葬。”

這句話,朱元璋說得極輕,卻似千鈞。

張輔重重叩首:“臣謹(jǐn)遵圣命。”

朱元璋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輕聲道:

“你若能把這差事辦得好——將來,這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位置,就是你的。”

張輔低著頭,未言一字,唯余沉默與壓抑。

他知道,這是天恩——

也是枷鎖。

但比起白蓮教主這頂莫名其妙的賊帽,至少,這是一個(gè)尚有希望的開始。

出了午門,春寒料峭,陽光正好。

張輔卻無半點(diǎn)輕松之意。手腕上鐵銬雖已解開,心頭那道束縛卻沉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他低頭望著掌中那塊金邊黑底的腰牌——朱元璋親授,可通行六部、各鎮(zhèn)撫司,幾可橫行于應(yīng)天權(quán)脈之間。然而圣上臨別之言猶在耳邊回響:

“能不用,便莫用。靠令牌是借力,靠自己,方能不失腳。”

張輔苦笑,微微抬頭,望見天邊浮云低垂,城頭旌旗獵獵。他知道,這不是放還——這是放虎歸山,也是押寶。

他策馬出了城,一路向北。

原本,他想回北地。可腳步一踏上熟悉的石板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回到那間僻靜的小院,玄驤正悠哉地站在院中曬太陽,鬃毛锃亮、眼神倨傲。張輔眉頭一挑,心中一沉。

“看來,澹臺(tái)樂找到這了。”

推門而入,屋內(nèi)炊煙未起,卻熱鬧非常。還未看清屋中人影,一道倩影撲了上來,口中大喊:

“張輔!”

是柏如晦。

她沒有那么多言語,只是狠狠地抱了上來,一時(shí)竟有些不舍得松手。

“你帶我?guī)煾竵硪娢遥趺炊疾粚懛庑牛 ?

張輔被她抱得有點(diǎn)發(fā)懵,下意識(shí)問道:“你師父?誰啊?”

柏如晦抬頭笑道:“澹臺(tái)師父啊!你不知道嗎?”

張輔愣住了。

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白蓮教半山腰,那個(gè)穿著白衣扇子不離手、說話輕浮的瀟灑男子,初次見面時(shí)一句意味深長的調(diào)笑:

“只有江南的丫頭,敢這么和我說話......”

“你說……”張輔眼角抽了抽,“澹臺(tái)樂口中的江南丫頭,是你?”

柏如晦輕輕點(diǎn)頭,笑得宛如初春花枝。

張輔默然良久,只覺今日之事,一樁比一樁讓人頭大。

這一刻,他只想嘆一聲:

“每次回家都這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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