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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星空下的交談(La parlote sous la vo?te étoilée)

  • 獅子與太陽
  • 小圓鏡
  • 4814字
  • 2025-04-24 10:56:19

“沈總,真是對不起!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走出警局后,陸冉站在路邊,光天化日之下,一顆心怦怦亂跳。

“迫不得已?”沈銓蹙眉。

“不不不,我絕對不是嫌棄您……”越說越沒譜,她索性一跺腳,強自鎮定地解釋:“沈總你也在法國上過學對不對?我們不是經常跟同學這樣嘛,你就當是和同學行貼面禮,不要放在心上。”

“我從不跟同學在警察局見面。”他淡淡道。

陸冉窘了一下。

“而且,西班牙和意大利的貼面禮才會像你剛才那樣。”

她當然知道法國不會直接親上去啊,不是為了給他們找個臺階下嘛!這個較真的語氣,被她親一下難道就喪失貞操了?

陸冉小小地哼了一聲,真心實意地道謝:“沈總,你剛才給了他多少錢?我回去轉賬給你。你救了我兩次,我實在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謝你,如果星舟需要幫助,我會跟我們公司……哎?你帶我去哪?”

這里是市中心,其實就是一塊由超市、菜市場、市政府包圍的河岸,牛羊遍地,頭頂花生和腰果筐的婦女站在馬路邊攔車叫賣,看到有外國人,紛紛擠上來要錢。

沈銓撥開那些人,打開黑色路虎的后座,把她抱上去。座位上放著一臺小型打印機,他應該是邊開車,邊叫人P圖出來的。陸冉聞著車里清幽的檀木香,心緒逐漸沉靜下來,眼睛也忍不住閉上。

車子啟動,她緊繃的神經徹底松懈下來,身子像塊融化的黃油,慢慢往舒適的座椅上倒。喪失意識的前一瞬,她在想,反正所有事他都會處理好的……

就讓他帶她走吧。

一覺醒來,是在陌生的房間。

身上換了睡衣,擦傷被細致地處理過,蚊蟲叮咬的包也涂上清涼的藥膏。她喉嚨干燥,抬眼就看到床頭放著一瓶礦泉水。陸冉一口氣灌了半瓶水,又發現柜子上還有一盒Duo Cotecxin,中國援助的青蒿素抗瘧藥,和一板頭孢。

抗瘧藥有副作用,她猶豫后吞下頭孢,鼻尖驀地一酸,暖暖的感激充滿了心臟,快要溢出來,還混著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手表放在枕邊,竟然七點了,她一覺睡到了太陽落山。房間里開著空調,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有個單獨的浴室。打開水龍頭洗臉時,敲門聲篤篤響起,是個口音很重的女人。

“女士,您醒了?晚飯在二樓。”

陸冉應了一聲。她的破裙子被扔進垃圾桶,椅背上搭著一件沃洛夫族姑娘的服飾,她在鏡子前套上,正合適。

穿著這身推開門,原來這里是一棟類似招待所的公寓,共有五層,她在三樓,樓梯下去就是食堂,有幾個穿著藍制服的工人在喝咖啡。墻上用大頭針釘著許多照片,陸冉一眼就發現了沈銓戴著安全盔的身影,看了幾張,她就明白了這里是星舟在岡比亞和S國邊境的工廠,生產電子配件。

“女士,快來吃飯呀!”

一個系著圍裙、戴著廚師帽的黑大媽招呼她坐在桌邊,就是叫她下樓的那個。大媽名叫波琳娜,給她盛了一大盤魚米飯,還有一杯青綠色的嘀嗒果汁。嘀嗒果是這邊的特色水果,清新甘甜,很解渴。陸冉謝過她,先喝了半杯,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陸冉得知波琳娜是這里的廚師長,沈銓把自己帶到廠里,讓她在宿舍里照顧傷員,身上這條裙子屬于她上初中的女兒。

“沈先生呢?”

“剛加完班,這會兒應該回房間了。他三天前來廠里檢查,好像生產線出了問題,今早開會開到一半就走了,下午回來繼續,據說還沒解決,明早再討論。”

陸冉對他的愧疚更添一層,上次至少是他主動出手,而這次的的確確是她耽誤他工作了。她三下五除二吃完飯,“他現在在哪?”

波琳娜說了一個宿舍號,在最頂層,“七點半了,我把飯給他送上去。”

“我來吧。”陸冉趕緊道。

波琳娜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好啊,你一定是老板的女朋友吧。”

全食堂的工人都好奇地看過來,陸冉紅著臉連連擺手,隨口胡謅:“不是!我……我是他新秘書,真的是秘書!”

她躲開他們探究的目光,逃也似的拿了托盤跑上樓梯。

宿舍樓沒有電梯,走到五樓,身上出了層薄汗,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里響起嘩嘩的淋浴聲,他在洗澡。

陸冉只好耐心等待,漫無目的地從窗口俯瞰,樓下是一條廠內的小路,路的對面是藍頂的鐵皮廠房,路邊停著那輛載她來的黑色路虎。車的左后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千斤頂,車尾的備用輪胎放在一邊,一個保安正蹲著查看。

她的良心再一次遭到譴責,石圈離考拉克開摩托車要兩小時半,工廠更遠,可他只用了兩小時就趕了過來。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只有大型四驅車才能跑得快,顯然,這輛身經百戰的路虎回程時,光榮地爆胎了。

他到底……為何要這樣做?

十分鐘后水聲停了。陸冉的右手停在半空,不知為何忽然喪失了敲門的勇氣,失魂落魄地走回幾步,又驟然清醒過來,她還得問他今天交了多少冤枉錢呢!雖然對他來說并不算多,可該給的一定要給,她不喜歡占人便宜。

篤篤篤,她敲了三下。

腳步聲一下下輕擊在她的心上,她壓抑住落荒而逃的欲望,揚起一個自認為大方的笑容。

門開了。

陸冉眼睜睜看著沈銓擦著頭發轉身走回客廳。

劇情不帶這樣的!

她……就那么沒有存在感?

“沈總——”

沈銓霍然回頭,見到是她,面上一怔,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陸冉被那股冷森森的氣勢逼得下意識后退,只聽“呯”的一聲——

他把門關上了。

關、上、了!

陸冉從頭懵到腳,身體里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我沒有那么差勁吧讓他這么討厭我到底怎么惹他了他是不是在生氣我弄砸了他的會議還讓他的寶貝車爆胎了……”

房間里,沈銓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在鏡子前飛快地擦干頭發,脫下睡衣扔在床上,從洗衣機里撈出剛甩干的襯衫,皺巴巴地往身上一套,抻了兩下,而后蹬進一雙白球鞋,把兩只人字拖往沙發底下一踢。

他對著鏡子左瞧右瞧,覺得差不多行了,重新打開門。地磚上放著食堂的飯菜,那個穿綠裙子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處。

“陸冉!”他喊道。

那影子一抖,連轉身都戰戰兢兢。

殊不知這一聲聽在陸冉耳中,無異于兇巴巴的獅子吼,山大王要發威吊打她這個壞事的小旋風。

沈銓吃驚地看著她慢慢地、乖乖地走了回來,活像要英勇就義上刑場,眼里還含著兩包淚,她怎么了?有誰欺負她了嗎?

他剛才去開門,樓道里很暗,屋里吊燈也沒開,他只看見一個穿著沃洛夫裙的小影子駐足在門口,以為是廚娘的女兒像昨晚一樣來送飯,等到她喊出聲,他才發現那是陸冉。這副樣子著實難以見客,于是就匆忙換了個衣服。

“進來說。”沈銓拿起餐盤放到辦公桌上,把座椅調到合適的高度,讓她能正對他的臉,“坐。”

陸冉做好了為革命犧牲的準備,一屁股坐在老虎凳上。沈銓還沒開口問上半個字,就看見她捂著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哽咽著坦白:

“沈總,我對不起你!我給你添了這么多麻煩,你能不能不要生氣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弄砸你的工作,我也不想,你要是生氣就直接罵我吧……”

沈銓匪夷所思:“我為什么要生氣?”

陸冉迷茫地望著他。

兩人對視著僵持了片刻。

她不說話,沈銓便拿起叉子,在臺燈下一邊翻項目報表,一邊吃飯,他看數字的速度很快,飯菜倒沒動幾口,那疊表五分鐘就看完了。他放下餐具,從抽屜里拿了張網格紙,寫寫畫畫起來,接著就是繁瑣的計算。

陸冉和晚飯一樣,被遺忘了。

等到他在紙上重重圈出一個數字,她的眼淚也干了,找回理智,一鼓作氣道:“沈總,我就是想跟你道歉。你給了警察多少錢?”

他把桌面稍稍整理好,拿起叉子時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一口也沒再吃。

“稍等。”

陸冉覺得他可能不習慣這里油膩膩的飯食,嘴又刁,所以才會把胃搞成那樣。能買到點蓉齋的月餅,就不是一個在飲食上粗枝大葉的人。

他打了個電話,叫人上來收餐盤,順便送了兩杯咖啡,一杯加糖,他連她的口味喜好都清楚。似曾相識的疑惑又生了出來,她不由凝視著他,后知后覺地發現他換了身衣服——濕漉漉的,好像還沒曬干。

他關門那陣,原來是換衣服去了?

“陸小姐,我沒數過給了他們多少錢,也不在乎,你不必還。”沈銓十指交叉,“我們交情不深,你不用對我感到愧疚,外人不會對我的工作造成影響。”

交情不深。

這四個字好像具有魔力,把咖啡里的糖吸得一粒也不剩,陸冉舌尖發澀,低低“嗯”了一下,“我知道。”

臺燈橘色的光線鋪在她瓷白的側臉上,她秀氣的眉眼低垂,像朵經了霜的百合花。墨綠的沃洛夫裙原本是熱烈歡快的風格,硬是被她穿出中世紀油畫里肖像恬靜憂郁的氣質。

她不適合這個表情。沈銓想,她應該笑得像個小太陽,囂張跋扈地使喚三條半人高的大德牧,那才正常。

他試圖把她從這種令他不舒服的氛圍中拉出來,轉移話題:“剛剛司機去考拉克把你的背包帶回來了,伊布先生在醫院治療,沒有大礙。”

饒是陸冉知道他一貫雷厲風行、做事周全,也不得不對他的效率五體投地。她接過包,粗粗點了一遍里頭的物品,沒有缺斤少兩,要不是手機沒電了,她得立刻給伊布回個消息報平安。

手指碰到充電寶,顯示屏亮了一下,62%。

她一怔,長按開機,蘋果右上角的電池符號全黑,竟然已經充滿了。

“我請司機關機充電,他看不懂中文,不會泄露你手機上的隱私。”

陸冉頓時感動得無以復加,叫了他一聲:“沈總……”

“你可以先通知一下伊布先生,他很擔心。這是WiFi密碼。”沈銓在網格紙上寫下一串工整的字母,正著推到她面前。

“太謝謝您了!”陸冉飛快地連上網,開WhatsApp,敲字。

他啜著咖啡,身子傾向椅背,等她敲得差不多,問道:“石圈好看嗎?聽說2006年就選入了《世界遺產名錄》。”

陸冉沒想到他這個工作狂對石圈有興趣,立刻來了精神:“比英國的巨石陣規模小,挺有意思的。尤其是那幾堆石頭圈里,有一大群很漂亮的小黃鳥,一排排站在矮樹上,就像結了好多芒果!我也不知道叫什么,給你看——”

她打開相冊,唰唰滑動照片,大半個身子越過辦公桌,沈銓就著她的手看了眼:“Tisserin,織布鳥。”

他的手指劃過屏幕,停在樹梢酷似竹簍的東西上方:“這就是它們織的巢。旁邊和麻雀差不多大的紅灰色鳥叫amarante,紅嘴火雀,很親水,要是在花園里飼養,下雨天它們會聚在屋檐下看水流,以為那是瀑布。”

“沈總你太厲害了,連這個都知道!”陸冉膜拜大神,同時確定了一個事實——魔鬼資本家也有業余愛好。

沈銓的嘴角不禁揚了一下,“這地方不太容易去。”

他凝視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她明明在村莊和警察局受了那么大罪,談起這些事卻依舊興致勃勃,仿佛吃的苦頭都是值得的,沒有任何磨難可以掐滅她蓬勃的生命力。

“就是啊!”陸冉被戳到痛處,“紅土路,地圖上壓根找不到的那種,全靠向導大腦導航。還好在考拉克住了一晚,不然從D市直接過去,得從早上開車到凌晨。”

“你住向導家?”他皺眉。

陸冉私底下是個話癆,直接把手機給沈銓讓他看照片,小嘴喋喋不休地說著:“網上根本找不到考拉克的酒店,伊布讓我和他奶奶睡一間房,他們家是三層樓,里面住著十九個孩子,可以幫愚公移山了!考拉克真熱,有空調晚上也睡不著,大半夜寺廟還唱經,吵得頭昏腦漲……”

沈銓無意中看見謝北辰和甄好的合影,手指一頓。他關了屏幕,忽地抬頭,陸冉猝不及防對上他的明亮透徹的眼睛,流暢的話卡在嗓子里,訕訕摸了摸鼻子,“沈總,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他搖搖頭,端著咖啡走到陽臺邊,“這里晚上也有些悶熱,過來吹吹風。”

落地窗一開,幾絲舒爽的晚風鉆進屋里。外面的路燈已經滅了,工人們也早早地回宿舍睡覺。天上沒有月亮,蒼穹無垠,成百上千的星星綴在黑絲絨上,離得特別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一條寬闊浩渺的銀帶,那就是銀河了。

陸冉從來沒有看過銀河,興奮地趴在欄桿上,雙腳都離了地,一只手及時把她拉下來:

“陸小姐,我不負責工傷。”

她回頭,看到他在笑,心口咚地一跳。

他難得沒有穿西裝,發絲沾了水汽,服帖地垂在耳邊,烏黑的鬢角融到夜色里去。棉窗簾的縫隙滲出幾縷屋中的微光,淡淡地籠著略皺的白襯衫,他的領口解開三粒扣子,明凈如玉的肌膚印著那道泛白的舊傷,有種野性的美感。

她轉過頭,耳朵紅透了,“我又不是星舟的員工。”

“你不是我的新秘書嗎?”

陸冉沒想到他知道了自己對廚娘編的瞎話,努力爭辯:“我那是怕給沈總添麻煩,我一個外人,不太方便住廠里的宿舍……”

“既然不是員工,就別叫我沈總。”

陸冉怔了怔,不叫沈總,難道要連名帶姓地叫他嗎?

“那就表示,我們有一點點交情了……”話一出口,她真想把自己的嘴縫起來。什么亂七八糟的。

沈銓恢復了平日沉靜的語氣:“陸小姐,北辰不是說過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交情總是有的。”

“他開玩笑的呀!”陸冉說,“舉手之勞而已,沈先生你才是,不要往心里去,你這么照顧我,早就超過一片胃藥的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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