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更的梆子聲未落,東廠喜房已亮起燭火。
鳳鳴嬌望著銅鏡中頭戴九翟冠的自己,指尖拂過嫁衣上暗繡的并蒂蓮紋。
火浣布在龍鳳燭下泛著詭異的磷光,似有萬千細鱗游走。
這匹出自西域的異寶遇血則艷,此刻卻如冬眠的毒蛇蟄伏在她身上。
“小姐當心簪子?!跋矉邒吲踔嘟鸩綋u湊近,忽然壓低嗓音:“玄甲軍墓東南角第三塊石碑,藏著督主給您的及笄禮?!?
銅鏡映出老婦渾濁的眼珠,瞳孔深處卻閃過軍旅之人才有的銳光。
鳳鳴嬌反手扣住嬤嬤腕脈,卻在觸及她虎口劍繭時怔住——這是父親親衛才有的痕跡。
十年前鳳家軍遭屠那夜,先鋒營百夫長霍七正是用這雙布滿老繭的手,將她塞進運送糧草的棺材。
“鳳家軍先鋒營霍七,拜見少主?!?
老婦眼尾褶皺里迸出精光,將步搖尾部旋開,露出半枚染血的虎符:“將軍臨終前說,這天下配得上少主的,唯有......“
“唯有本座這把淬毒的刀。“蕭寒舟挑開珠簾而入,玄色婚服上金線繡的蟒紋纏住燭火。
他揮手震碎步搖中的虎符,碎屑卻化作流光沒入鳳鳴嬌眉心。
霎時間,她看見父親身披殘甲立于尸山之上,手中斷劍指向北方星空。
喜嬤嬤突然七竅流血,倒地前嘶聲道:“小心合巹酒!“
暗紅血漬在青磚上蜿蜒成鳳家軍的鷹隼圖騰,與鳳鳴嬌腕間蠱紋遙相呼應。
蕭寒舟輕笑一聲,指腹抹去鳳鳴嬌眼尾胭脂:“夫人可知,火浣布要用人血淬煉方顯華彩?“
他突然咬破舌尖,將血珠滴在她領口。
嫁衣瞬間化作赤紅鎖鏈,卻在纏繞男人手腕時發出悲鳴。
鎖鏈表面浮現出細密梵文,竟是西域失傳的血咒。
“報——三皇子送賀禮到!“
八名玄衣衛抬著鎏金箱奩踉蹌跪倒。
箱蓋掀開的剎那,龍涎香混著腐臭撲面而來。
鳳鳴嬌看著箱中女子頭顱,朱砂痣突然灼痛如焚。
那面容與她銅鏡中的倒影重疊,只是發間別著生母最愛的玉蝶簪——
七歲那年,她親眼看著這枚簪子刺入柳姨娘咽喉。
“娘親......“銀簪自袖中滑落,卻在刺向心臟時被蕭寒舟徒手握住。
血順著指縫滴在頭顱眉心,竟融出柳姨娘的臉!
鳳鳴嬌突然記起,父親書房暗格里那幅畫像,母親耳后也有一顆朱砂痣。
三皇子的密信從箱底飄出:“表妹可知,真正的人偶要抽了脊骨做成瑟?三日后大婚,愚兄在太廟備好琴弦。“
信紙邊緣沾著淡金鱗粉,遇風即燃成青鸞形狀。
蕭寒舟忽然捏碎信箋大笑,眼底卻凝著寒冰:“夫人想聽《廣陵散》還是《十面埋伏》?“
他扯開婚服露出心口猙獰的舊傷,將鳳鳴嬌的手按在跳動處:“現在抽骨,正好趕得上吉時。“
掌心傳來的心跳竟與窗外更漏同步,每一聲都帶著蠱惑人心的韻律。
鳳鳴嬌腕間蠱紋突然灼亮,火浣布鎖鏈應聲碎裂。
她抓起頭顱擲向楹柱,在腦漿迸濺中冷笑:“表哥既想要鳳骨,何不親自來???“
轉頭咬住蕭寒舟滲血的指尖:“夫君這身皮囊,倒是做燈籠的好料子?!?
腥甜血氣在舌尖炸開,混著雪山參的苦香——這是父親書房暗格里的秘藥。
驟雨突至,沖刷著檐下血泊。
蕭寒舟忽然打橫抱起新娘,踏著滿地碎骨走向喜床。
鮫綃帳被煞氣掀翻,露出底下寒光凜凜的玄鐵鏈。
鎖鏈上鑲嵌的隕星砂泛著幽藍冷光,與鳳鳴嬌發間翟冠的東珠共鳴震顫。
“此鏈摻了隕星砂,可鎮血瞳三日。“他將金鑰塞進鳳鳴嬌染血的襟口,咽喉抵著她淬毒的簪尖:“為夫要去太廟取件樂器,夫人想要琵琶弦還是人皮鼓?“
說話時喉結擦過簪上紅寶石,在頸間劃出血線。
鳳鳴嬌突然想起,去年上元節刺殺失敗的刺客,喉頭也留著這樣的傷痕。
窗外驚雷炸響,鳳鳴嬌在閃電中窺見他后背潰爛的傷口。
那潰爛處竟隱約顯出鳳家軍的鷹隼圖騰,與她腕間蠱紋共鳴震顫。
十年前父親戰死那夜,她在亂軍中也見過這般潰爛的傷兵——他們吞下鳳家秘制的續命丹,卻化作見人就咬的活尸。
“我要柳氏的整條脊椎。“她突然扯開蕭寒舟的衣襟,舔去他鎖骨上的血:“蘸著三皇子的腦髓吃,定然比糖人甘美?!?
舌尖觸到凹凸不平的舊疤,竟是西域文字烙下的“鳳“字。
雨聲漸密,她恍惚聽見十二歲那年的馬蹄聲,黑衣少年策馬踏碎滿城燈火,手中提著的正是柳姨娘頭顱。
蕭寒舟喉結滾動,掐著她腰肢按向床柱。
雕著合歡花的紅木應聲開裂,露出暗格中冰封的雪山參。
霜花覆蓋的玉匣里,參體已成人形,心口處嵌著半枚帶血的虎符。
他將參片哺入她口中,突然被咬破唇瓣。
“別死?!傍P鳴嬌咽下混著血的人參,眼尾血淚暈染了翟冠珠簾:“你的命是我的......“
未盡的話語被血腥氣堵在喉間,她看見銅鏡中的自己瞳孔赤紅如血,額間浮現出與蕭寒舟傷疤相同的圖騰。
暴雨傾盆,蕭寒舟的婚服在煞氣中化作玄甲。
他最后吻了吻新娘染血的唇,轉身時三十萬冤魂的嘶吼震碎喜燭。
鳳鳴嬌攥著金鑰望向東南,玄甲軍墓的方向傳來戰馬悲鳴。
雨幕中,她看見無數半透明的身影在屋檐下游蕩,為首的老將軍摘下頭盔,露出與父親一般無二的面容。
鳳鳴嬌撫摸著冰涼的虎符,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七歲生辰那日,父親握著她的手在軍旗上繡鳳翎,母親在廊下煮著摻了朱砂的雄黃酒。
柳姨娘捧著西域進貢的火浣布走來時,庭中桂花突然盡數凋零。
“此布需以至親之血開光。“父親說這話時,劍已出鞘三寸。
年幼的鳳鳴嬌不懂,為何向來溫柔的柳姨娘會突然撲向火盆,任由烈焰吞噬繡著合歡花的裙擺。
就像她至今不明白,蕭寒舟為何要留著那截燒焦的衣角。
腕間蠱紋突然灼痛,鳳鳴嬌看見金鑰表面浮現血色星圖。
隕星砂在雨中發出尖嘯,玄鐵鏈自動纏繞她的腳踝。
床底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數十只青黑手臂破地而出,每只手掌都攥著半片帶血的龜甲。
“原來如此......“她突然輕笑,拔下翟冠金釵刺入床柱。
鮮血順著雕花紋路注入暗格,冰封的雪山參竟睜開雙眼。
參須如發絲般纏繞她的手腕,將一段記憶強行灌入腦?!?
漫天箭雨中,蕭寒舟用身體護住昏迷的她,背后插滿刻著鳳家徽記的箭矢。
當子夜更鼓響起時,鳳鳴嬌已扯斷玄鐵鏈?;痄讲技抟略谟曛蝎C獵作響,化作血色羽翼舒展。
她踏著滿院鬼魂的脊梁躍上屋脊,看見太廟方向升起青色狼煙。
那里傳來熟悉的琴音,正是母親生前常彈的《幽蘭操》。
蕭寒舟的身影在電光中時隱時現,手中長劍挑著三皇子的鎏金冠。
當鳳鳴嬌俯沖而下時,他們背靠著背陷入重圍,就像十年前那個雪夜,兩個渾身是血的孩子在尸堆里分享最后一塊糖糕。
雨幕深處,柳姨娘的頭顱突然睜開雙眼,嘴角裂至耳根:“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