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東京,薄暮早早降臨。
新宿邊緣那幢屬于草野組的灰色建筑,如同巨獸遺骸般匍匐在陰影里,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死寂。
警燈無聲旋轉,將肅殺的藍紅光線潑灑在拉起的警戒線上,映照著外圍記者們焦灼的面孔和閃爍的鏡頭。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混合氣息——濃烈的血腥味頑固地盤踞在底層,其上又漂浮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被秋夜的冷風裹挾著,鉆入每一個靠近者的鼻腔。
警視廳搜查一課課長佐藤隆介站在警戒線內,寒意并非來自深秋的夜風,而是源自腳下這棟建筑散發出的、直透骨髓的死亡氣息。
草野組,一夜之間,竟無聲無息地化作了一地破碎的尸骸。
一國之力查證真相的速度毋庸置疑,但結果帶來的并非破案的釋然,反而是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感。
“課長,”
一名年輕刑警的聲音在佐藤身邊響起,帶著極力壓抑卻仍微微發顫的尾音,“現場初步……清理完畢。”
他遞上一份厚厚的文件夾,封面印著冰冷的“草野組事件·初步勘察報告”。
佐藤隆介接過文件夾,封面的塑料膜在警燈下反射出微光,像凝結的血痂。
他深吸一口氣,那股消毒水也壓不住的濃重血腥味,仿佛透過紙張滲了出來。
報告的第一頁,是現場的整體描述。
文字冰冷,卻足以在腦中勾勒出血肉地獄。
十六具尸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
彈孔撕裂了胸腔,刀刃劈開了頸項,鈍器砸碎了顱骨……整個空間仿佛被無形的風暴徹底蹂躪過。
墻壁、天花板、榻榻米,視線所及之處,都覆蓋著大片大片噴濺狀、甩濺狀、滴落狀的深褐色血跡,層層疊疊,新舊混雜,如同一幅用生命繪就的、癲狂的抽象畫。
斷裂的肋骨折出皮肉,白森森的骨茬刺目驚心;破碎的腦組織粘稠地涂抹在移了位的矮桌邊緣;一只脫離了手腕的手,五指扭曲地摳進了木地板的縫隙里,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絲生機。
翻過一頁,是法醫部門的初步尸檢摘要。
佐藤的目光死死釘在一行字上:“所有致命傷……均系近身攻擊所致,且攻擊角度、力度、創口形態……高度符合由死者身邊最近距離的其他死者手持的兇器造成。”
報告一頁頁翻過,每一個名字后面,都跟著一條或幾條指向另一個在場死者、由現場物件造成的致命傷。
沒有外來的武器,沒有陌生的指紋,沒有無法解釋的彈頭或彈殼。
DNA檢測結果如同冰冷的鐵幕,徹底封死了“外人作案”的可能性——現場所有人體組織、血跡、毛發,只屬于草野組登記的十五名成員以及那對倒霉的夫婦。
夫婦倆的口供在分開羈押、多次心理施壓和證據鏈印證下,基本可信。
草野組全員的信息,如同烙印般清晰地記錄在警視廳暴力團對策課的龐大數據庫中。
在島國社會嚴密的“暴力團排除條例”網絡下,這種記錄意味著全方位的“社會性死亡”。
所有成員都要接受DNA取樣登記,不過平時沒有那么嚴格,犯罪了可以讓小弟頂罪。
但是現在自然不能這樣,通過現場獲得的DNA樣本進行比對,全部都吻合比對結果。
他猛地合上報告,指尖冰涼。
法醫部的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刺目的無影燈下,不銹鋼解剖臺反射著冰冷的光。
資深法醫中村徹也教授套著厚重的防護服,口罩上方露出的雙眼布滿血絲,眼神里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銳利。
他正俯身在一具解剖到一半的尸體旁——那是草野組若頭輔佐井上虎龐大的身軀。
“佐藤課長,”
中村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嘶啞而疲憊,“你來看這里。”
佐藤強忍著胃部的翻涌,走近解剖臺。
濃烈的福爾馬林混合著臟器特有的腥氣撲面而來。
井上虎的胸腔已被完全打開,肋骨被器械撐開,露出下面一片狼藉的內臟。
中村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塊碎裂的胸骨,指向下方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臟。
心臟表面布滿了猙獰的穿孔和撕裂傷,周圍的組織呈現怪異的紫黑色,血管像過度充氣又爆裂的水管般扭曲著。
“這些槍傷,”
中村用鑷子尖端輕輕點著心臟上最致命的幾個創口,“是手槍近距離轟擊的結果,典型的創口,邊緣撕裂嚴重。兇器確認了,就是現場發現的那把手槍,上面有草野太郎的指紋。”
佐藤盯著那顆破碎的心臟,喉嚨發干:“所以……是草野太郎?”
“不止。”
中村挪開視線。
佐藤的目光轉向井上虎粗壯的右臂。
小臂外側,一道深可見骨、幾乎將肌肉完全斬斷的刀口猙獰外翻,創壁異常光滑,顯示兇器極其鋒利。
“這道劈砍傷,”
中村的聲音低沉下去,“角度由上至下斜切,力度極大,幾乎斬斷尺骨。創口形態與現場找到的、染滿血跡的那把‘關孫六’武士刀完全吻合。”
他將目光投向旁邊實驗臺上一排排試管。
里面盛放著從不同尸體關鍵部位提取的液體樣本,顏色各異。
“常規毒物篩查……陰性。酒精含量……部分偏高,但遠不足以解釋這種集體性的極端暴力行為。”
他拿起其中一支貼著“井上虎·腦脊液/血清”標簽的試管,里面的液體呈現出一種渾濁的淡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