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將是一場災難,與他只想清除特定目標的初衷完全相悖,也會引來不必要的、大規(guī)模的官方調(diào)查,麻煩無窮。
他的目光在凌亂的辦公室內(nèi)掃視。
最終,定格在墻角一個不起眼的、用厚實鑄鐵制成的方形物體上。
那東西半嵌在墻里,上方有一個帶活動蓋板的方形開口,下方連接著粗壯的金屬煙囪管道,直通屋頂。
爐壁內(nèi)側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烏黑的煙炱,邊緣甚至有些金屬因長期高溫而微微扭曲變形。
爐口附近的地板,顏色明顯更深,仿佛被無數(shù)次的灼烤浸透了焦色。
空氣里,除了血腥和塵埃,還隱隱殘留著一股東西被燒焦后的、難以形容的復雜氣味——文件、塑料、也許還有些別的。
“就是它了。”
天道微微頷首。
這顯然是草野組內(nèi)部常用的“處理爐”,專門用來銷毀一些不想留下痕跡的東西。
堅固、專業(yè),最重要的是,它被設計用來集中燃燒,火勢可控,煙道直通室外,能將大部分煙氣導走,減少引人注目的黑煙。
他不再猶豫。
天道開始行動,動作迅捷卻有條不紊,仿佛在執(zhí)行一項精密作業(yè)。
他首先確認了煙道沒有堵塞,接著將辦公室內(nèi)所有能找到的借貸合同——無論堆在桌上、鎖在柜里,還是塞在箱子中——統(tǒng)統(tǒng)抱起,一股腦地塞進那個冰冷的鑄鐵爐膛。
紙張迅速堆積起來,很快填滿了大半個爐腔,形成一座散發(fā)著油墨和霉味的白色小山。
這還不夠。
天道很清楚,要讓紙張徹底化為無法辨認的灰燼,需要極高的溫度和足夠長的燃燒時間,尤其是堆疊緊密的情況下。
他需要更強的助燃物。他的目光再次銳利地掃過房間,最終落在一個靠墻的鐵皮柜下方。
那里有一個容量約五升、帶有密封蓋的方形金屬罐,罐體上印著褪色的“工業(yè)用溶劑(易燃)”標識,沒有具體成分說明,但在這種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汽油或類似的輕質(zhì)油。
天道拎起罐子,入手沉重。
他擰開密封蓋,一股刺鼻的、揮發(fā)性的烴類氣味立刻沖了出來。
他沒有絲毫遲疑,將罐口對準爐膛里那堆疊得高高的文件,手腕沉穩(wěn)地傾斜。
清澈、微帶黃色的液體如同死亡的溪流,汩汩地澆淋在雪白的紙張上。紙張貪婪地吸吮著液體,顏色迅速加深,變得透明而脆弱。
濃烈的汽油味瞬間蓋過了房間里的血腥和塵埃,刺激著鼻腔。直到罐子見底,他才將其丟開,金屬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空洞的哐當聲。
接下來是點火。
天道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防風打火機,“嚓”的一聲輕響,幽藍的火苗跳躍起來。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火苗探入爐口,輕輕觸碰了一下那被汽油浸透的紙張邊緣。
“轟——!”
仿佛一個沉睡的惡魔被瞬間喚醒!
橘紅色的火焰猛地從爐口噴薄而出,帶著一聲沉悶的爆燃聲。
火焰并非溫和的黃色,而是因為汽油的加入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帶著藍邊的熾白,溫度高得嚇人,瞬間就將最上層的紙張吞噬、卷曲、碳化。
火舌瘋狂地舔舐著爐膛內(nèi)壁,發(fā)出呼呼的咆哮聲,貪婪地吞噬著氧氣。躍動的火光照亮了天道冷峻的側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兩簇跳動的赤金。
滾滾的熱浪撲面而來,帶著紙張燃燒特有的焦糊味和汽油不完全燃燒產(chǎn)生的刺鼻黑煙。濃煙大部分被強勁的抽力吸入了煙道,但仍有絲絲縷縷從爐口溢出,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窗外,原本只有月光或遠處霓虹的黯淡光線,此刻卻被爐火映照得一片通紅。
熊熊的火光透過沾滿污垢的玻璃窗,在寂靜的深夜街道上投射出詭異而醒目的躍動光影,如同某種不詳?shù)男盘枱簟?
附近零星幾個晚歸的行人——一個剛下夜班的便利店店員,一個醉醺醺的酒客,一個騎著自行車送報的少年——都被這不同尋常的光芒吸引,駐足觀望。
“喂…那里面…好亮?”
“草野組的辦公室?這個時間點燒東西?”
“嘖,又在搞什么鬼…快走快走!”
他們的臉上混合著好奇、驚疑和深深的畏懼。
有人低聲議論,有人加快腳步匆匆離開,有人則只是瞥了一眼便立刻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沒有人敢上前詢問,更沒有人有絲毫報警的念頭。
這片街區(qū)是草野組的“王國”,深夜從他們老巢窗戶透出的異常紅光?
那只會被解讀為某種內(nèi)部“清理”或“儀式”,是絕不容外人窺探和置喙的禁忌領域。
多管閑事的下場,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那躍動的紅光,與其說是警示,不如說是無聲的威懾。
天道總司站在爐前,靜靜地看著火焰由暴烈的白熾逐漸轉為穩(wěn)定的、包裹著紙張的橘紅。
熾熱的氣流扭曲了眼前的景象。
他耐心等待,直到確認所有紙張都被火焰徹底包裹、吞噬,火勢已經(jīng)穩(wěn)定地深入到紙張堆的核心,并且沒有蔓延出來的跡象。
爐膛內(nèi)發(fā)出持續(xù)的、低沉的燃燒聲。他不需要看到它們完全化成灰,只要核心溫度足夠高,燃燒時間足夠長,這些承載著罪惡的紙張最終只會剩下一堆無法拼湊、無法辨認的余燼。
確認無誤后,天道轉身。
他最后掃了一眼這間被火光照亮、更顯陰森狼藉的辦公室,以及地上那些早已冰冷的軀體,眼神淡漠得如同看一堆無機物。
他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亂的衣襟,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項尋常的工作。
然后,他戴著手套的手拉開辦公室沉重的木門,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外面更深的夜色之中,沒有回頭。
爐火在他身后繼續(xù)燃燒,成為這片死寂空間里唯一喧囂的存在,映照著滿室狼藉與終結。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
辦公室的爐火在燃料耗盡后早已熄滅,只留下爐膛深處一堆灰白、酥脆、帶著余溫的灰燼,以及空氣中更加濃郁、復雜的焦糊與腐敗混合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