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盤賽后，照例休息半小時，諸位評委觀眾們烏泱泱來到隔壁茶室。

眾人顯然分成了兩派。

一派主張李源遠76手誤打誤撞，這才贏下了那盤。

“前70手能被殺80目，要是有76手這個棋力，前面怎么會被殺那么多？”

“中間白棋可以劫活，下面白棋也能活，就目數少點，這兩塊棋的死活都下不好，還能說76手是算好的嗎。”

“在座的各位有誰能算到40手以后的事？孟老您舉什么手，別拆我臺啊。我的意思是一個沒定段的中學生，不可能有這個棋力?！?

“就算是棄掉右邊的白棋，有了先手也應該先去殺上面的黑棋，76手這個位置回頭再點也來得及?！?

另一派主張李源遠76手是算好的，大勝負師附體，主宰了比賽。

“后半盤對攻能看出來，雙方棋力差不多，前面白棋被殺那么多顯然是大意了?！?

“76手要不是算好的勝手，落后八十目的棋還要繼續下嗎？”

“這種靈光一現，神之一手，誰都有過吧，也沒啥好奇怪的?！?

“76手是假意包夾，黑棋不理繼續殺右邊的白棋，相當于額外賺了一個先手。要是先殺左邊黑棋，黑棋跟過去，右邊白棋還是死的，也沒空去下76手這個點了?！?

亂成一鍋粥的時候，王主任聲如洪鐘，接管了局面：“孟老、吳老，您二位幫我們點評一下?！?

老孟擰著眉毛，把話題丟給了老吳：“老吳，講講？”

老吳想都沒想：“道理很簡單，右邊兩片白棋做活，滿打滿算也就20目，黑棋還贏著四十目呢，白棋還是沒法兒下。

“白棋棄子相當于用20目棋換了76手外加一個先手，當時那個情況也只能這么下了。”

“吳老的意思是，李源遠是算好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可算不出來這一步，老孟算的出來，你們聽他掰扯。這盤要給我下，我前面就不會虧那80目?！崩蠀钦f著瞪了一眼老孟，“這手棋是不是好棋？那肯定是。好不好看？好看。值不值得學？我覺得有待商榷。”

“哈哈哈，老吳說的好啊?！崩厦闲Φ?，“但我覺得李源遠他是算到的，主觀上可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潛意識里肯定是算到的。”

老吳白眼一翻，心想這算是哪門子解釋。

老孟補充道：“你們看看昨天他下的棋，這小子有點子棋感在身上的……”

……

棋室，只剩下對坐的二人，各自把黑白子挑出來放回棋簍。

為什么，為什么這樣都贏不了？

“76手，你是算到了嗎？”林青青的聲音有點顫抖。

你快說算到了，讓我死心算了！

“沒有，怎么可能……”李源遠輕聲道。

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已經知道我沒有天賦了！

“誰能算到40手以后的棋啊……”李源遠又輕聲道。

你堂堂正正贏了下來，要再張揚一點?。?

你與生俱來的圍棋天賦，可是我夢寐以求的?。?

一顆淚滴落在棋盤上，李源遠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李源遠略一沉思，“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其實不會下圍棋?！?

“我小時候剛接觸圍棋的時候，只有一本棋譜，那個時候也不識字，還以為是要用黑白子畫畫。”

“我就照著棋譜畫。”

“畫到后來我識字了，能看懂圍棋規則的時候，已經代入不了正經的圍棋思維了?！?

“我只會畫畫?！?

“什么死活，手筋，定式，都不懂，就是畫?！?

“目數我也不會算，就是憑感覺，有點像估摸畫油畫鋪一片色彩要用多少顏料一樣的感覺。”

“有的時候畫得膩了，我還會代入不同的角色。”

“用不一樣的人設畫出來的風格還真不一樣。有的時候我會左手假扮楊過，右手假扮小龍女。有的時候左手是奧特曼，右手是小怪獸?！?

“反正自己和自己下也不在乎勝負，基本上都是最后哪邊畫得更好看，數一下目數，那邊果然贏了。”

“后來，有一次，我參加了一個比賽，冠軍的獎品是我想要的限量版奧特曼，我就特別想贏?！?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比賽，怎么按計時器都是現場偷偷學的?！?

“我坐在那里，特別想贏?！?

“不知道你考試的時候有沒有過這種感覺，根本讀不進去題目，大腦一片空白?！?

“我當時就是那樣的，但是沒辦法，我不會下棋，只會畫啊?！?

“我就硬畫，但畫畫是要感覺的，沒有感覺的話，畫得就可丑了，畫到一半我就放棄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自己贏不了?！?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那個限量版奧特曼?！?

“哪怕后來有了購物網站，我也沒搜到那個奧特曼。”

“我也沒法兒下棋了，沒法兒畫了，我發現即使沒在比賽，我也不會畫了。”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下過棋?！?

“很久很久沒下過，感覺有一輩子那么久。”

“這次參加比賽，我是想找回畫畫的感覺，畢竟我還挺喜歡畫的。”

“畫著畫著我就發現，兩個人畫和我自己畫還真不一樣，畫風比我自己畫的多多了。而且我自己也畫得更好了。”

“就是這樣?！?

“76手的時候，我想的是既然已經有夜空和星星了，不妨我再畫一個月亮吧，就是那種一輪新月如鉤的感覺。”

“后面怎么樣都無所謂，我只是想畫完。”

隨著李源遠的娓娓道來，林青青止住了淚水，只是眼眶還紅紅的。

她看著低頭一面擺弄棋子一面講故事的李源遠，笑了出來。

如果有誰能當場編出這么多瞎話，哪怕是漏洞百出的瞎話——只為了哄一個剛剛認識兩天的，輸棋輸到梨花帶雨、懷疑人生的女孩子，只要這個小伙子長得像個人，女孩子很難不心動。

李源遠偷偷瞄了一眼林青青，看到林青青的笑容，松了一口氣。

“剛才那盤你畫得很好，只是有點老氣橫秋的?！崩钤催h到底沒忍住，還是皮了一下。

林青青的臉上泛起一點紅光，她還沒組織好語言，就聽李源遠又說道：“我想和‘你’畫一盤?！敝匾粼谀闵?。

林青青紅光更盛，趕緊岔開了話題，“你說你下棋……畫棋的時候，都是有角色代入的？”

“對。”

“那和我下棋……畫棋的時候，你代入的是什么？”

“是奧特曼，我和別人下棋的時候都是奧特曼?！崩钤催h認真地說，畢竟哪個男人能拒絕成為光呢。

“那我就是小怪獸唄？”

“別給自己條條框框，棋盤是曠野，不是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