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個草長鶯飛的初夏。

溫熱的風穿堂而過，拂動起黑板上松垮的橫幅，上書：第一屆全國中學生圍棋錦標賽。

李源遠似乎正要落子，執子之手卻愣在空中。

忽然一陣眩暈，許多記憶注入腦海，在這一瞬間他仿佛經歷了自己的一生。

這盤棋他輸了，沒有爭取到江洋大學的自主招生保送名額。

比賽失利的低沉，加上賽前準備侵占了不少復習時間，讓他在兩個月后的高考中再度崩盤。

最后進入了某二本學校的土木工程專業。

隨后，他在房地產行業的深秋中學習打灰，在寒冬時學成畢業，已無灰可打。

就這樣，終于在某個雨夜，在油門焊死送著當天第127單外賣的時候，剎車線輕輕斷了。

……

“我……回來了……”李源遠微汗的額頭感受著風，“剛才那些都是我的記憶？我這是重生了……”

他一時間有點恍惚，看著眼前已近百手的棋局，又是這個草長鶯飛的初夏。

前世，這盤棋以后，李源遠便再沒下過圍棋。

并不是他不愛圍棋了，是因為他覺得這盤棋沒有下完，他沒辦法開始新的一盤。

這盤棋就像沒翻篇兒的前任，他練習打灰時在想，在闌尾樓盤85一天表演復工時也在想。

再后來，風里來雨里去，訂單即將超時，他倚在電梯門邊狂點送達的時候也在想。

他在想這盤棋到底踏馬的哪一步下錯了。

可圍棋一共就黑白兩種顏色，橫豎十九路，哪里要想那么久？

還不是他贏不了，自己不接受罷了。

我李源遠本可以通過自主招生保送top5的江洋大學，走上人生的高速公路；卻因為一招失誤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每次想到這，都像垓下的西楚霸王一樣，獲得了救贖。

打住，前世的每一天都可以這么想，但現在可不行。

因為現在這盤棋是真的沒下完，物理意義上的沒下完。

而只要贏下這盤棋，一切都會變得不同，這一世人生高速的上口，可不能再錯過了。

坐在對面油光滿面那小子，是圍棋協會副會長的兒子。

他本身棋力就不弱，又有場外指導援助。

在李源遠身后一排觀眾中，有個副會長安排好的專業六段“觀眾”，擠眉弄眼地給他打手勢。關鍵之處還有尿遁大法，來點帶味兒的交流。

其他人對此視而不見。

這就是概念系隱身，比科學系的光學迷彩和魔法系的隱身斗篷疊穿都叼。

當然，上述信息都是前世的李源遠在賽后才得知的。

高中的他涉世未深，如何能想明白，為何第一屆全國中學生圍棋錦標賽召開之際，top5的江洋大學忽然給這比賽的冠亞軍自主招生免試錄取的資格。

說白了，這盤棋就不該他贏。

再看其他人，坐在一側的裁判不耐煩地盯著盤面和計時器，又撇了一眼李源遠，像是要說，趕緊投了趕緊下班。

坐在對弈一側的還有幾位評委觀戰，竊竊私語也是不加掩飾地飄來。

“眼瞅著就落后二十目了，還要繼續下嗎？”

“布局階段還有來有往，到了中盤差距就拉開了。”

“現在有的年輕人就揍是不想動腦，現成布局背了一堆，中盤計算量上來就熄火。”

“會長本來還說要注意一下這個李源遠的，這也不行啊。”

“老王，另外一場半決賽賽完了，說讓你定今兒晚上第二場去哪呢。”

“呦，進決賽這小姑娘可真水靈……”

……

眼下，李源遠的情勢當真緊急得很。

這盤雙方常規開局，星小目對二連星。

副會長兒子執白棋先在三路處對黑棋展開夾擊，李源遠毫不退縮，選擇直接硬剛。

雙方你來我往，刀刀見紅，不到三十手已經殺成了“米氏飛刀”的樣子。

這“米氏飛刀”是一種極其兇狠的戰術，往往由執白一方發起突刺和切割，而黑方選擇互殺。

“米氏飛刀”的后續變化非常繁復，需要精準的計算和判斷才能在血雨紛飛中找到出路。對雙方的計算力都有很大的挑戰。

如要九段棋手對眼下這盤棋的開局進行評價，他肯定會這樣說。

白執倚天，黑執屠龍，刀劍紛紛舞出，化作一片白光，各自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第二套廣播體操時代在召喚”和“超流行廣場舞套馬桿”……

角落的廝殺尚且沒有結束，戰場已經蔓延到棋盤三個大角，雙方幾條大龍扭作一團，均是死活未知。

變化出現在副會長兒子一次尿遁以后。

一般來說，在局勢復雜，超過計算力的情況下，雙方都會傾向于化繁為簡。

尿遁回來的副會長兒子卻反其道而行之，在兩條大龍糾纏之處造出兩道劫材，讓復雜度翻倍，再翻倍。

這就是圍棋的魅力，一位棋手的水平，完全不影響他創造復雜局面的能力。

副會長兒子這一番操作，仿佛尿尿把腦子里的水都尿出去了，只見他快落數子，全場緊逼，連時間上都領先了10分鐘有余，直打得李源遠頭皮發麻。

前世此時，李源遠勉力支撐到97手，已經完全算不清局面如何，只知道手中至少兩條大龍殘血，怕不是棋圣劉啟復生，才能雙雙保全。

此時，李源遠懸在空中的手，捻著的便是第99手棋。

前世這盤棋他復盤過不知幾百幾千次，這一步走錯，萬劫不復。

他本以為，再怎么復雜的局面，當你用一生的時間去算的時候，也是可以算明白的。

可現在，臨到要落子的時候，李源遠的手指卻仿佛按在空氣墻上。

他能看到圍棋之神眨眼笑道，你窮盡一生算出來的，便是對的嗎？要不要看看AI錘翻了多少千古定式？

時間只剩三分鐘，必須落子了。

那小子在那咧嘴笑著。

李源遠真想現在立刻馬上就把這棋盤塞到他那得意的嘴角里面去。

他牙齒一緊，熱血涌上額頭。

改變一生的機會就在指尖，不拼在此刻，又待何時？

他炙熱的臉頰貪婪地感受著略帶涼意的風，強行讓思緒冷靜下來。

圍棋說到底是人與人之間的對決。

“坐在對面的并非棋神，只是一個小屁孩，況且我的棋力也未必便遜于他。”

像是在回應他，一行淡藍色的文字浮現空中。

【激活棋神之力。】

【戰勝對手即可奪取棋力。】

【你的棋力是667。】

李源遠再望向對面的副會長兒子，頭頂一個淡藍色半透明數字【632】。

啪——

落子。

接著無意識地，他按下了計時器，表的時間停止了，而他的時間，終于開始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