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林小徑的石凳上，格列佛摘下落在禮帽上的楓葉，蒼老的手指捏住葉柄，將葉脈展示給對座的少年：

“看到這些枝杈了嗎？別人的人生是從這根主干向外延伸，從一個確定的起始點發展出不同的未來。”

“但是，你和他們不一樣。”

羅素轉過頭，赤紅的眼睛像是蒙著塵埃的寶石，毫無光澤，這雙疲憊的眼睛起了幾分興趣，注視著格列佛手中的葉脈。

在老人的手里，葉脈逐漸被剝離，倒置在半空，葉柄向上，枝杈發出綠光向下延伸，繼續分叉，直至勾勒出繁雜到幾乎難以用肉眼看清的無數條脈絡。

這些脈絡的起點不同，走向不同，但是最終都會匯聚到一條主要的脈絡上，流向粗大的葉柄，在葉柄的頂端匯聚出【冠冕】的圖案。

“這就是你。”格列佛說：“正常人是：過去已經確定，未來充滿未知。而你的人生則恰好相反，我們在盡可能的讓你的過去無法被確定。”

“你過去可以有無數個身份，無數種人生，但你的未來一定只有一種：如你最初許下的愿望，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

“這是我們的計劃，同時也是對你的保護。“

“這樣做的意義在哪里？”羅素舔了舔稍微有點干涸的嘴唇，他在生理上并不渴，卻總能感覺到一種焦渴，這種焦渴遠比肉體上的渴還要難以忍受。

這種渴名為虛無主義，他不知道一切的意義是什么，最終極的追求，這一條路走到盡頭的風景，還有最初想要成為英雄的理由……一切似乎并無意義。

他只是在不斷地向前行走，為活著而活著，為他人而行動。

“這一切的意義，在于尋找意義。”

格列佛壓下帽檐，蔚藍色的眼睛透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情緒，看著面前的人緩慢的說：“人與人永遠也不能真正相互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活著的理由，但是，如果你成功了……你將會為所有人賦予第二次生命，為這個終將走向消亡的世界里生活的人們，為他們的生命尋找到新的意義。”

“這就是我們在這里行動的理由。”

“你說的太遠了。”羅素把頭扭回去，看著遠處喧鬧的人群，霧氣仍然籠罩著楓葉林，黃昏的最后一抹余暉也將要消逝，天色即將落入完全的黑暗。

說的太遠了，盡是些空話。

這些話解決不了現狀，也不能改變他如今正在苦惱的問題。

關于歌瑞爾家族的麻煩，這一番話也不能改變什么。

說什么如果感覺累了，可以去休息。

他要去哪里休息呢？

什么都不記得，什么都沒有，零星的過往全都是別人描繪出來的片面印象。

沒有愛好，沒有工作，沒有家，沒有特別喜好的東西，沒有極端仇恨的事物，沒有真正發自內心去支撐行動的個性——這樣的人真的能稱為人嗎？

充其量只是一個外表像人的偽物，刻板的宗教畫。

硬要說是人，也是一個殘缺的人。

想要停下休息的話，至少要有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吧，不奢求一個溫馨的家，至少有個理由，有個合適的地方可以停下……

可是他連這樣的地方都沒有。

格列佛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塵，看著身邊抱著刀的少年，沉默一會：

“……總之，如果你真的感覺累了，就和那個孩子坐上同一班飛機離開吧，我們會給你搶出休息的時間。”

“這個家族的事情也不需要擔心，我可以幫你處理干凈，不會留下任何麻煩。”

羅素目送著老人變成一只貓頭鷹，飛上楓樹的頂端，又消失在天際的濃霧里，一個白裙的女孩背對著黃昏的最后一抹余暉，緩慢的向他走來。

貝蒂坐在旁邊的石凳上，一言不發，學著他的模樣靜靜的觀賞遠處被霧氣籠罩的楓樹林。

“他們決定用專機直接把那孩子送走，據說是要送進先導會下轄的一個機構里進行收容，那里是專門收容這種特殊孤兒的地方，不會拒絕這個孩子。”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要派幾個人手隨行，確保能把他送到目的地。”

“嗯。”羅素做了回應。

“你好像已經知道了？剛剛灰鴨和你談過？”

“……沒有。”羅素撇了眼貓頭鷹最后遠去的方向：“只是早有預料。”

“我們的行為會促進囚籠之子的宿命完成，但是我仍然想要試一試，能不能讓那個孩子活下來。”

“你還是老樣子。”貝蒂托著腮，指頭戳著少年的側臉，悶悶不樂：“不在乎自己，只在乎別人，偏偏有時候又不在乎別人，固執的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不過你要知道，囚籠之子會是我們最后一個可以掌控的宿命，往后的幾個宿命都是已經達成的狀態，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我們差不多就只能直面午夜降臨了。”

“所以……真的不考慮殺了他？”

回應她的是一個冷漠的眼神，帶著警告，嚴厲的否決這種提議。

“我不至于淪落到對無辜的孩子下手。”羅素站起來，拍了拍黑色風衣，提著刀走回去，沒有繼續談下去的興趣。

他時常覺得自己過分仁慈，不夠果斷，又在行動上沒有足夠的決斷能力，以至于總是中途改換目標，被人牽著鼻子走。

但是唯獨在這種事情上，他不覺得仁慈有錯。

一個孩子哭著向他伸出手，這種時候將刀子遞過去，扼殺一個無辜的生命……未免太過殘忍了。

羅素不知道自己過去會不會做這種事，但他知道自己現在肯定不會這樣做。

確認行動計劃后，灰鴨爵士辦事的效率很快，迅速安排了隨行人員，弄來一架私人飛機，一行人走出莊園，準備依照計劃將人員護送著離開。

狼孩和十三將會留在莊園外部，通過狼群繼續監視內部動向，其余人員全都搭乘飛機押送目標，在二十四小時內完成往返，確保不會耽擱后續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