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關漁業公司在電廠邊上。

不知道的人以為它是家公司，只有本地人才知道它也是家餐館，能做“全魚宴”來招待客人。

“全魚宴”還有種“每人魚”的說法。

就是按照吃飯人數來確定魚的數量，包括清蒸、紅燒、糖醋等多種做法，讓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大劉是電廠老職工，自然知道在這里來招待客人。

他對面坐著一對夫妻。

男人長相有點怪，第一眼看著還比較端正，但多看幾眼就能發現眉目中參雜著一絲狡黠。

女人妝化得很濃，人已步入中年，身體很多部位都顯得圓潤臃腫。

他們是來自燕京的夫妻，自稱影視圈專業人士。

男人叫張翻翻，說是導演，可報出幾部電視劇的名字，大劉連聽都沒聽說過。

女人叫宋淳羽，是個制片人。

他們這次來，是想買大劉兩本《三體》的影視改編權。

他們算是走了狗史運，正巧遇上電廠關門，大劉被安置，想要做全職作家，手上正缺錢。

兩口子來來去去找大劉聊了三次，天天哭窮，后來又指天發誓，說要拿三體做一部驚天動地的科幻電影，這才說動大劉接受10萬塊的開價，把影視改編權轉讓給他們。

今晚這頓“全魚宴”也是為了慶祝雙方談攏，大劉提議請客的。

張翻翻夫妻則另有密謀，打算在吃飯時把大劉灌醉，趁他迷糊時把暗藏坑人條款的合同簽掉。

宋淳羽使勁勸酒說：“劉老師，謝謝你的信任，這幾天交流下來，我覺得你是一身正氣，舉手投足都是大家風范，比那些沽名釣譽的文人強太多了。”

大劉嘿嘿笑著，很愛聽這種馬屁，一仰脖走了一個，“咣”一聲把酒杯拍在桌子上。

宋淳羽連忙給他滿上。

張翻翻也提起一個：“劉老師，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找最專業的團隊來干！我保證那幫明星都搶著來演，到時候你來幫我一起挑，你說陳昆就陳昆，張涵語就張涵語，至于女明星嘛，那就更多了，讓她們一字排開，隨便你挑。”

大劉憨厚地搖搖頭：“這我可不懂，你定就行。”

說完他跟張翻翻碰了個杯，仰脖干掉。

張翻翻又順勢給他滿上。

宋淳羽緊接著提起第三杯，連吃口菜的機會都不給：“劉老師，到時候首映式你也得去啊，跟張導并肩站在中間，明星站兩旁，打那以后你的作品可就名揚天下，青史留名了！”

大劉哈哈笑著，歇了口氣，這才提起酒杯：“慢點哈，后面還有菜呢。”

說完他干了這杯，連忙拾起筷子大口吃菜，用來壓壓酒勁。

兩夫妻對視一眼，張翻翻從身后包里掏出幾張紙和一只筆，遞給大劉說：“劉老師，我們打算明天先回燕京，有好幾個投資方對這個項目感興趣，你看能不能先跟我把合同簽了，我跟投資方說起來也更靠譜些。”

“嗯？”

大劉接過紙和筆，大致掃了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條款，有些看不清楚。

“沒事的！”張翻翻一個勁催促說，“你今天先給我簽一個，我明天去跟投資方談判的時候用，要是后面你發現有什么問題，我們隨時隨地重簽一份，都沒問題。”

宋淳羽也幫腔說：“是啊，我們要見的都是專業投資人，第一件事情就看版權，沒合同真說不上話。”

大劉此刻酒意正在往上涌，頭有點暈，手里拿著筆，連簽字簽在哪都看不清。

“這里，這里！”

張翻翻急得站起身，走到大劉身邊，翻到合同最后一頁，指著簽名欄，恨不得立刻幫他簽。

“丁零零…”

大劉電話忽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行動。

“呼！”

他長長出了口氣，好像腦子稍微有點清醒了，把合同和筆放到一邊，舉起電話說：“稍等，我先接個電話啊！”

“喂！”

“…嗯，我是。”

“…哦，你好你好，顏律師。”

“…是嗎，你們公司也做電影，今年暑假有部作品票房成績超過5千萬？那很厲害啊。”

“…啊？什么”

他聽到什么話，突然叫了出來，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下子酒全醒了，“你怎么知道的？”

“…啊？你，你出20萬？”

這幾個字幾乎是從大劉嘴里擠出來的。

他舉著電話，看看對面兩夫妻，滿臉木然，有點不敢相信電話里說的情況。

張翻翻和宋淳羽也臉色大變，相互對視一眼，發現情況發生意料不到的變化。

但他們沒辦法把大劉從電話中拉出來，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干著急。

“…嗯，嗯，你說的很對，我還沒有簽合同，是要多仔細看看。”

“…對，這樣也好，可以大家多談一談，看看誰的方案更好，價格最合理。”

“…對，你這么說確實是在為我著想，我同意你的建議，先緩一緩，冷靜下來仔細想想，然后再比比看誰更專業，更有誠意。”

張翻翻和宋淳羽心都涼了。

煮熟的鴨子眼瞅著從鼻尖飛走了！

大劉掛斷電話，整個人像是變了個樣，清醒無比地說：“我剛剛接了個電話，也想要買三體的影視改編權，出價20萬。”

“劉老師！”張翻翻打斷他，還想努力爭取一把，“咱都說好了，你可不能隨便接個電話就變卦呀！對方靠不靠譜還兩說呢。”

宋淳羽也心急忙慌地敲邊鼓：“是啊，劉老師，文人都講究一諾千金啊。”

張翻翻再次指了指合同上簽字欄：“劉老師，20萬我們也能出。但明天我真的要見投資方，你要不先臨時把合同簽了，具體事情我們回來再接著聊？”

“誒！人家是律師，對于版權的事很懂，說簽完字就有法律效應的。”

大劉認真地解釋著，把合同和筆還給張翻翻：“關鍵是她并沒有站在自己立場，而是站在我的立場，勸我冷靜，仔細看清楚，別著急簽合同。”

“這是件大事，確實要慎重一點，我今天酒喝多了，腦子不清醒，還是等你們把燕京事情都辦完，重新約個時間，大家一起面對面聊一次，看看到底誰的想法更適合《三體》。”

他說完對兩夫妻拱拱手說：“對不住啊，兩位，雖然這幾天聊得很開心，但作品猶如我的親兒子，總應該給它選個合適人家。”

“錢多錢少不是最重要，我希望你們下次能帶點更實際的想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