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撥弄炭盆的手突然頓住，火星子噼啪炸開一朵金花。我裹緊粗布棉襖往他身邊湊了湊，窗外北風卷著雪粒子砸在窗欞上，像是千百只鬼手在抓撓。

“五十年了......“老人喉間滾出渾濁的嘆息，目光穿透跳動的爐火，仿佛看見時光那頭滂沱的雨幕，“那年立夏的雷，劈開了雁鳴山的龍脈。“

民國三年，雁鳴山腳。

爺爺摘下銅框眼鏡，細雨中浸透藥香的衣袖擦了擦鏡片。油燈將藥柜的陰影拉得老長，在他青布長衫上投下斑駁的暗紋。門外石板路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十幾個火把映著雨簾沖進回春堂。

“五爺救命！“渾身濕透的獵戶王二癱在竹榻上，褲管卷起處露出紫黑的小腿——三寸長的傷口正在滲著藍綠色的膿血，腐肉里竟生出細如發(fā)絲的銀色菌絲。

老中醫(yī)的手猛地一顫，藥秤上的甘草撒了滿桌。他認得這癥狀，祖父手札里夾著的泛黃絹帛上，用朱砂繪著同樣的圖樣。那是光緒年間鬧過的“銀絲瘟“，當年半座城的百姓渾身潰爛而死，最后......

“雷音草。“爺爺枯瘦的手指劃過絹帛末端的篆字，窗縫漏進的雨絲打濕了“生于龍脈斷處，逢雷開花“的字跡。堂前古槐被閃電劈成兩半，剎那白光里，他看見山崖盡頭那株千年古松。

山道上霧氣濃得化不開，爺爺拄著藥鋤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身后跟著的采藥人李長生突然拽住他衣袖：“五爺您聽！“

風里飄來嬰兒啼哭，卻在轉過山石時變成尖利的笑聲。三丈外的老樟樹上倒掛著個黑影——通體白毛的山魈咧著血紅大口，爪子里攥著把沾血的蓑衣。

“要見真佛，先過鬼門關吶。“李長生哆嗦著往道符上吐唾沫，黃紙卻叫雨水泡成了爛泥。爺爺解下腰間酒葫蘆，將雄黃酒細細灑成個圓圈：“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山魈突然發(fā)出凄厲哀嚎，白毛上騰起青煙。老中醫(yī)趁機拽著李長生沖過山澗，背后傳來樹木斷裂的巨響。等跑到古松下時，兩人的草鞋早已不知去向，腳底板扎滿碎石卻渾然不覺。

閃電劈開云層的剎那，峭壁上的奇景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七片翡翠般的葉子托著朵冰藍的花，花瓣上躍動的電光凝成露珠，每落下一滴就在巖石上灼出個焦黑的坑。

“讓我來！“李長生眼中泛起血絲。他甩開爺爺?shù)氖謸湎蛩幉荩瑧牙锏蔫F藥鏟剛碰到花莖，九天之上突然炸開驚雷。藍白色電蛇順著鐵器竄遍全身，空氣中彌漫起皮肉焦糊的味道。

爺爺撲過去時，只來得及接住半截燒焦的桃木匣。匣中《神農遺篇》殘頁無風自動，露出他從未注意的一行小楷：“雷音通靈，唯仁者可得。“

暴雨中，老中醫(yī)顫抖著割破手腕。鮮血滴在焦土上的瞬間，殘存的花莖突然迸發(fā)星芒。藍光順著雨簾流向山腳的村落，所過之處菌絲盡褪，昏迷的獵戶王二在竹榻上睜開了眼睛。

炭盆里的最后一點火星暗下去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攥著爺爺?shù)男淇凇＠先诵χ昧饲梦业念~頭：“后來王二在古松下立了塊碑，現(xiàn)在還能摸著'仁心天佑'的刻痕。“

窗外風雪更急了，嗚嗚的風聲里似乎摻著山魈的嗚咽。我盯著重新燃起的炭火，忽然看見躍動的火光中，隱約閃過一抹冰藍色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