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8林妹妹上門
轉眼已入四月。
大概是受到此次抄家影響,尤其是被抄的還是何家這種已入圈子的大家族,整個江南地區的鹽務工作出奇的平靜,自抄家之后至今一個多月,愣是沒出任何上臺面兒的案子。
林銳總覺得這不對勁兒,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正所謂“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錢的事情無人問”,這年月但凡是牽扯到鹽貨的生意,三歲小孩都知道,中間意味著數不盡的銀子,這么長時間沒問題?誰信?
就算鹽商怕死不敢動,后面等著分錢的大爺們在乎嗎?
問題是,當前既然沒出事,巡鹽御史衙門總不能主動找事吧?
平時無妨,現在剛收拾掉何家,再搞就有些太不懂“規矩”了。
無關于律法,只是會顯得吃相太難看。
明知道如此,林銳也只能壓下心頭的不安,趁機休息起來,最主要的是何家被查抄這么久以后,各類賬目總算收拾利索,可以按規矩上報,到時候只等賞賜公文便可。
巡鹽御史衙門,正堂里間。
“不錯、不錯!”緩緩放下手中賬冊,林如海面露滿意之色,“這段日子辛苦安平,老夫也沒想到,何家區區一鹽商,竟能查抄出如此大額的銀子,想來這些年違法亂紀狠了。
如今國事艱難,朝廷開銷日增,連年的稅賦收入卻一直沒什么起色,如今一年不過五百余萬兩的收成,算上糧棉布帛等實物租稅之后,也只有區區千萬略多,哪里夠用啊!
可惜如何家這等商賈之輩,不思報效國恩,只顧一己私利而枉顧朝廷律法,中飽私囊、貪得無厭,只一家一姓竟有朝廷年入近三成的銀兩,真是該殺該抄!”
“大人說的是!”林銳自然點頭,只是心中嘆氣。
林如海確實太“天真”、對下面的事情了解太少了。
大周王朝稅收的大規模減少,以至于堂堂朝廷“富有天下”,收入的現銀竟然只剩下五百萬兩左右,根本原因從來都不是出在商賈之輩身上。
他們不配。
林銳很明白,這個在現代歷史上從未存在過的王朝,出現的原因是前朝、準確說是明朝的一次“意外”——嘉靖帝在自家莊敬太子無子而薨后,始終沒有再立太子。
這一點嚴重助長了皇室野心之輩的想法,比如他的四兒子、景王朱載圳,一心覬覦王位,暗地培植親信、拉攏百官,最終形成了尾大不調之勢。
原本嘉靖帝死后,該繼位的是他的三兒子、現代歷史上的隆慶帝朱載垕,卻不想沒等他死呢,四兒子朱載圳眼見機會越來越渺茫,一咬牙打出祖傳的“靖難”旗號,試圖武力解決。
為啥他能拉出兵馬?
這么多年“培植勢力”呢,他完了,下面的人會如何?
“站隊”這玩意兒之所以麻煩,根本原因就是退不出來。
誰也沒想到,嘉靖帝聽說叛亂后,急怒攻心之下當場嗝屁!
然后,他的兩個兒子都沒能取得優勢,一打四年,朱載垕立足京畿,朱載圳跑到金陵,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天下會再次回到南北朝的時候,后者突然無子病死!
這下麻煩了。
他這一死無所謂,原本手下的人怎么辦?
又是一番“討論”后,本是朱載圳手下大將的大周太祖皇帝取得優勢,在四個結拜兄弟及一干手下的支持下,于金陵登基,改國號為大周,繼續隔著長江干架。
這就是如今大周核心武勛、四王八公的最初由來。
可惜他沒啥天子命,區區四年就駕崩。
接著是他的兒子、太宗皇帝“雄才大略”、最主要的是京城的朱載垕也很短命,繼位六年后嗝屁,殘明一片混亂,大周趁勢北伐還都京城,徹底統一天下,立國至今。
但這位的壽元同樣不咋樣,僅僅十年就沒了。
之后其子繼位,也就是如今還在世的太上皇,總算長壽了。
太祖、太宗、太上皇加上現任的靖安帝,四代僅六十余載。
問題是,當初太祖皇帝本就得位不正,為了保證安定,基本沒動任何明朝政策;太宗皇帝北伐時,為了最大可能消除抵抗,宣布承認前明的大部分“待遇”,包括許多老牌世家、爵位。
簡單點兒說,明、周雖然改朝換代,其實也能看成一脈相承。
太祖以武立國,肯定鎮得住。
太宗一統天下,當然沒問題。
傳到太上皇時,前明各種狗屁倒灶問題就已經有爆發征兆,幸好他確實稱得上明君,依靠各種平衡手段還能穩住局勢,可惜在位時間太長、年紀大了身體不行,最終因眼疾無法視物被迫退位。
接任的就是皇四子、現在的靖安帝。
這就產生了新的問題,前三個呢?
皇長子就是紅樓中隱約提到、誰也說不清的義忠親王,因為從來沒公布過的原因突然“兵諫”,平息后至今尚余殘部,二子和三子眼看有機會,哥倆一起斗成了烏眼雞。
害怕重演朱載垕、朱載圳舊事的太上皇才選了四子繼位。
二子一怒之下自暴自棄、郁郁而終,三子就是忠順親王。
朝廷內部如此,再加上白山黑水的女真勢力、北方草原的韃子以及南疆隔著大山的茜香國等南洋諸部,真能稱得上內憂外患。
自古“強干弱枝”,“主干”如此,對“枝葉”的控制可想而知。
此時稅收、或者說朝廷核心利益被侵占,真的不足為奇。
“老夫已于本月初一將何府抄家一事結案,事無巨細整理到折子上,這會子大概入京了。”林如海不是某人肚子里的蛔蟲,當然猜不猜他的內心想法,“所有銀兩你都準備好了?”
“一共二百七十萬兩,現存于揚州府庫?!绷咒J當然不會在這方面耽誤工夫,“知府大人當面表態,他會聯絡揚州衛人馬護送,盡快將銀子送往京城。”
“那就好、那就好啊!”林如海滿意的點點頭,“如此一來,老夫大概在這里不會呆太久,安平啊,你的能耐我知道,這兩年只讓你管著鹽丁,全是因為沒有位置,入京之后定不會繼續如此。”
“林叔栽培!”林銳終于露出喜色。
這兩年他雖然管著幾百號鹽丁,其實一直都無名無分。
當初他能夠直接弄個從五品同知的捐官、同時也是這條路子的上限,全靠林如海作保,要不然的話,真以為誰拿著銀子都能買啊?
問題是,巡鹽御史雖然是江南鹽政一把手,隸屬關系卻始終掛在都察院,名義上是“外派巡視鹽務的監察御史”,定級甚至低到僅有從五品,名下實在沒什么能夠安排的職務。
就連鹽丁這么重要的武裝力量,其實都是以“親兵家丁”的名義存在,直接掛在林如海名下,只是默認餉銀從鹽稅抽取,根本沒有管轄職務。
林銳身上掛的從五品同知是捐官,其實就是好看的空銜,對外只被視為林如海的“親兵頭目”,一身榮辱皆系于上官,這是他一直以來全力協助巡鹽御史衙門公事的根本原因。
為什么不外放?
林如海當前不在京城、沒辦法親自操辦的情況下,實在難以保證弄到好位置;他不是沒提過寫信求助,請榮國府代為保舉,但林銳自己不放心。
因為他很清楚,賈家早就已經只剩下空架子,賈雨村的金陵知府位置其實是王子騰操辦,這也是在“葫蘆案”了結后,那封“令甥之事已完”書信的根本原因。
賈雨村是王家的人,所以基本沒給過賈家面子。
他更清楚,王子騰現在已經自身難保,怎么為他運作位置?
再一點,封建時代的“門生”身份一旦坐實,今后必然要站在恩主的陣營中,王家乃至賈家的破船實在不能上;相反,林如海作為皇帝心腹、未來大佬,明顯更有前途。
更何況,這位大人有些天真、不懂基層,不坑人、機會多??!
現在不就來了么?
林如海已經立下如此大功,以他“蘭臺寺大夫(正四品)”、最主要是皇帝心腹的地位,入京升職以后,必然會奔著一部侍郎(正三品)而去。
這等于是進入朝廷最核心的小圈子。
一旦達成,想安排個把從五品肥缺還不是手拿把攥?
“這個你帶著。”就在林銳已經喜不自勝時,沒想到林如海還有驚喜,邊說邊將一只信封遞給他,“如今的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徐晉徐文中,乃是老夫同年好友,一向親厚。
上個月查抄何家后,我便將案子上報至通政司,沒幾天就收到他的私信,明言陛下已經宣布招老夫回京,還提到如今的戶部左侍郎年老,很快就要致仕?!?
林銳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知道事情基本定了。
“恭喜林叔!”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林如海沒再說話,只是點點桌上的未粘口信封。
林銳這才打開,抽出后見是三頁信紙和一張名帖。
“如今只等公文。”林如海含笑看著他狂喜的表情,“到時候你要先一步啟程,回京后安置好,就帶上此信去找徐文中,他會為你安排,然后再帶些土儀,幫我送幾封信?!?
“多謝林叔!”林銳急忙恭敬的起身行禮。
這是讓他以重點培養子侄的身份進圈!
“好了,這是你應得的?!绷秩绾]再多話,“接下來想必無甚大事,聽說你新收了兩個丫頭?自你當初投奔老夫,至今已是兩載有余,趁此機會放松一番也好?!?
“小侄告辭!”林銳聽出意思,當然不會耽誤時間。
只是當他回到衙門,剛進后院就被眼前的情況鎮住。
“林妹妹,你怎么——”
“銳大哥好福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