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閻王。

佛教有琰魔地獄觀、道教有酆都地府觀，都是代表了死后的冥界審判，而十殿閻羅就是融合佛教和道教信仰所形成的十位冥府掌控者。

楚江王，就是其中的第二殿閻王，司掌剝衣亭寒冰地獄，下設十六小地獄，亡魂需根據罪業來承受寒冰、剝皮等刑罰。

當啷——當啷——當啷——

黑暗中不斷響起鐵鏈拖拽的聲音。

有人掀開了不存在的棺蓋。

李青緩緩睜開眼，發現在自己正站在一座冰雕的王座前。

天空是血色的，嶙峋的冰山從四面八方刺出。

無數猙獰可怖的亡魂被凍結在透明的冰柱之中，眼珠子還在轉動，被冰層擠壓變形的嘴唇一張一翕，卻只能吐出細碎的冰碴。

冰封王座之上端坐著一個無比高大的身影，黑紅色的袍服下擺垂落眼前，云紋飄逸、血線繡著赤目鬼龍栩栩如生，似在寒霜之間緩緩游動。

目光緩緩上抬。

一個須發戟張、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面若青黑，頭戴帝王冠冕，冠前垂珠，周身環繞冰霜、瞳孔散發著冰冷的瑩藍色光芒。

座下有一只龜蛇合體的玄武正在閉目打盹，體型碩大無比，蛇首幾乎掛在云上。

“生人走陽關，亡魂渡冥川。”

雷鳴般的聲音震得冰原開裂，十六盞白骨燈在虛空亮起，每一盞都映出了一座小地獄的倒影。

兩個剝皮的鬼差舉著冰鑿靠近，李青只覺得皮膚下的血管都要隨之凍得裂開了。

然而，他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只是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周圍，好似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般。

“跪下！”

兩只冰鑿狠狠敲打在膝窩，李青雙腿晃了一下，但兩條腿早已被寒霜凍得僵硬，始終跪不下去。

王座上的帝王俯下身來。

他的臉像是被風雷侵蝕千年的山巖，裂紋中流淌著熔巖般的金光，額間第三只豎瞳在李青眉心灼出一個血點，“爾敢直視閻君否？”

浩瀚的威壓如同山崩海嘯般迎面撲來，李青的全身都在顫抖，就像是處在液壓機下的塑料一般咯吱咯吱的作響，但他卻忽而昂首咧嘴一笑。

“問心無愧！”

第二殿主要審判的是“直接傷害他人”的罪行，例如殺生、奸盜、欺詐等邪惡行徑，所以李青回了一句問心無愧。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祂來了一絲興趣，緩緩抬手一點，一枚冰錐憑空凝聚。

隨后在李青眼前炸成無數碎片，飛濺的碎片凝成八道卦象，其中代表乾位的冰片射入了李青的眉心。

五雷金丹功中有介紹，這是道教的“問心卦”。

沒想到“傳說”中的冥府也用這玩意兒來測謊。

心府絳宮一動，熾金色的雷殛紋在心臟部位顯形，金雷似細小的金蛇般順著脊椎竄入天靈，將滲入七竅的冥氣灼成腥臭黑煙飄出。

“龍虎山的五雷法？”

這位楚江王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起伏，像是冰川崩裂時發出的嗡鳴，“十八歲前，未踏入武道，吃喝玩樂，嗜賭成性，甚至還有賣妹還債的想法。

十八歲后，武道天賦盡顯，厚積薄發，手中卻沾染了數不清的鮮血，這般殺伐道心，如何配得上龍虎山的清虛道骨？”

話音未落，又是無數冰錐從四面八方刺入李青體內，速度之快，力道之狠，根本不是李青能夠阻擋的。

然而，李青卻愣是將喉間的冰碴咽下，任由無數的冰蛇咬穿渾身的筋骨肌肉。

冷笑著反駁道，“佛陀尚有金剛一怒，更何況是追求心法自然的道家？”

“別說我是不是龍虎山的弟子，就憑我只殺那些對我來說是該殺之人，那我就沒錯！”

丹田忽而金光大盛，心猿的金色虛影浮現。

被幽寒冥氣壓制許久的李青突然爆發出一道熾烈滾燙的火焰包裹全身，驅散了周身的寒意。

下一秒，冰封王座上竟然出現了一道細不可聞的裂縫。

楚江王緩緩坐直了身子。

忽而，一道浩然正氣的紫色天雷轟然而落，直接貫入李青的顱頂，其周身的火焰也盡數消散。

李青呈大字仰躺在地，徹底失去了一切反抗手段。

哪怕只是虛構的冥府帝君，也受到了世間億萬生靈的香火供奉，根本就不是李青現在的心境能抗衡的。

就在他以為自己功敗垂成的時候，重歸王座的楚江王卻對著座下玄武屈指一彈，玄武睡眼半睜，龜背蛇首張開大口，吐出了一枚晶瑩剔透的冰丹。

“此丹賜爾，若心境有失，寒冰地獄自來收爾，待爾見夠人間三千惡孽仍能保持一顆澄明道心，再來與本王辯解爾的問心無愧吧！”

閻君語帶玄機，話音剛落，那枚冰丹便漸漸沉入李青的眉心，同時，意識也漸漸回歸一片混沌。

李青的意識體消散殆盡、重回俗世。

楚江王雙眸微瞇，看向虛空，“怎么？特意降下紫霄神雷，是擔心本王會為難爾等門下弟子？”

“閻君言重了，老道三人只是很久沒看到如此天賦異稟的門下弟子了，所以便特意來看看。”

三道身穿道袍的人影現身虛空，為首的白須老道淡然一笑，隨后拱手告退。

誰不知道你們這些牛鼻子老道最是護短？若剛剛自己真的有意為難，恐怕你們那道紫霄神雷就是劈在本王頭上了吧？

楚江王笑著搖了搖頭，便不再多想。

另一邊，大炎王朝，通惠河普濟閘。

五十名白衣漢子繞著棺木周圍敲打著腰鼓，五十名輕紗女子在棺頭兩邊排列兩隊，彈奏著懷中的琵琶。

鼓面是女子尸皮鞣制、鼓錘是男嬰腿骨；琵琶是男子脊椎肋骨，弦是女嬰的血管經絡。

棺頭中央擺著一張祭壇，放著一盞青銅燈，燈油是南海鮫人油脂熬制，燃后異香可通靈。

整個閘口通道風聲嗚咽宛如怨魂尖嘯，場面詭異又陰森。

妙音換上了一身整潔的素白僧袍，正在祭壇前搖頭晃腦，不知道在做著什么詭異的祈禱儀式。

忽然，青銅燈瞬間熄滅，妙音身形一怔，猛然捂著腹部，一大攤黑血從“口”中嘔出。

插在棺木邊緣的三炷香也全部燃燒殆盡了，原本毫無動靜的玄黑棺木劇烈震動了起來。

棺蓋驟然彈飛。

李青神采奕奕的從棺中一躍而起，恍若天人一般周身閃耀著金、黑兩色電弧。

金雷剛猛迅捷、煌煌如大日般光彩奪目；玄雷陰沉詭譎、混沌污濁如北境滄潭一般蝕骨鉆心。

“漕幫當家的，你、你真的......真的見到楚江王殿下了嗎？”妙音不顧儀式反噬的傷痛，狀若瘋癲般撲到李青腳邊。

李青散去周身電弧，面無表情的用靴尖挑起她的下頜。

“你覺得呢？”

說著，眉心裂開一道豎瞳，晶瑩剔透的冰丹仿佛蛇瞳般瘆人。